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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起姬弃，明颢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他理应永远充满力量的双臂正僵硬的下垂着，他的身体已经几乎没有重量了，如同一具木偶泥塑，除了轻飘飘的外壳，内里空空荡荡。

“老弟，节哀。”费老板用手捂着头顶的探灯，轻声对明颢说道。

明颢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嘴唇翕张，似乎在喃喃自语，费老板想听清他说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说，好像他只是在出神，无意识的摩擦着牙齿。

“姬爷爷他——你还好吧？”

蓝走到明颢身后关切的问道，担心他承受不住。这样一位强大的老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对她来说只是感到荒谬，惊讶，但对于与之有着师生之谊的明颢来说，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明颢还是那样呆滞地看着怀中的姬弃，没有任何反应。

蓝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揽过明颢的脸，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之前，他就有些奇怪，总是提起人老了，快死了这样的丧气话，我还以为他只是开玩笑……这个比怪物还像怪物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老呢，怎么会死呢？可是没想到，他不是随口一说……人老了，是会死的。”

明颢双眼空洞，喃喃自语，没有刻意与蓝保持距离，他将脸颊靠在她的怀里，任由蓝轻轻抚摸他的头顶。他试图感受到一丝温暖，然而浑身却是麻木的，似乎所有知觉都消失了。

“你说，如果我不来，这老东西是不是就不会来了？安逸地躲在那个小山谷里，有地种，有肉吃，他是不是就不会有事，好好的，当个老不死？”

明颢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声音低沉地呢喃着，肩头隐隐有些颤抖。

蓝沉默良久，终于只是一叹，将下颌贴在明颢头顶，轻轻摩挲，温柔地抚着他的脸庞，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嘿，嘿嘿……”

无人发声，一片死寂的黑暗中突然传来明颢的轻笑，有些神经质的笑声，让人不适。

“明颢，你怎么了？你不要太难过，你不要吓我……”蓝紧张的捧着明颢的脸，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通了，这不过是一个游戏嘛！”明颢轻轻把姬弃放下，让他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叠在腹下，如同只是熟睡，“为了一个游戏中的人物而伤心劳神，何必呢？说不定转天在某个地方，就会冒出来另一个老头，或许也喜欢种庄稼，也很强，或许也叫姬弃……不过被他保护在羽翼下的，有幸成为他学生的，就是另外的人了。”

“明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虽然这番话似乎没有什么不合道理之处，却透着凉薄，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话，她眼中的明颢不是这样冷漠的人。

“有什么不对吗？”明颢长出一口浊气，冲蓝笑笑，俯身将姬弃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捧起，没有重量，就像捧着一袋空气。“你和冷面探一探附近，小心点，我出去一趟。”

明颢把姬弃背在背上，攀上绳索。冷面帮他把姬弃绑在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出声，转身去找蓝了。刚刚了解发生了什么的叶一心和郝云不知如何宽慰，只道了一声“节哀”，而邹芊芊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明颢的额眼睛，捂着红肿的脸颊，又有些退缩。

明颢爬出洞口，扫视一圈，没有发现怪物的踪迹，把姬弃解下来，开始挖坑。

“我也不懂风水，不知道这个鬼地方有没有什么犯忌讳的，但愿你能喜欢吧，”明颢在坑底找了个平坦些的地方，用手挖掘出一个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墓穴，他长出一口气，擦擦汗水，手上的污泥抹了一脸，“要是犯忌讳，你就变个厉鬼给我看看吧，让我也能再瞧瞧你。”

明颢抱起姬弃，跳进坑里，将他放平，整理好他的衣服，用手指替他梳拢头发，把他的双手交叠在胸前，勉强看上去体面些。

“没有棺材，连张草席都没有，黄土盖脸的，我有点对不起你啊，不过条件有限，也没法强求，你那么大智若愚的，别计较。”

整理好姬弃的仪容，明颢却没有离开墓穴，而是背靠着墙壁坐下，和姬弃挤在狭小的土坑里，看着他的脸，轻声嘟哝着。

“你要是计较，我也不在乎，谁让你从来也没个好脸呢？张口闭口的‘兔崽子’，见面了不踹我屁股就不舒坦……”说着说着，明颢一口气上不来，憋闷的满脸通红，他仰起头，望着雾瘴笼罩的灰沉天空，大口喘息，许久过后，才平静下来。

明颢把衣服脱了下来，盖在姬弃面上。

“哪能让你黄土砸脸啊，凑合一下吧。可惜微雪那件衣服烧掉了，不然留给你，你应该更喜欢，毕竟挺香的，不像我这件衣服全是汗臭味。”

姬弃腰间别着那根白骨大棒，硕大的凸起硌在他腰眼上，看着就不舒服。明颢把白骨大棒抽出来，放在姬弃手边，抬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像是方便他突然醒过来，好抄起棒子打人。

“不用再整天防着被读心了，应该会轻松许多吧……可是一想到以后再也听不到别人‘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地叫我，再也没有人用踢屁股的方式来和我打招呼，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不用担心丢了性命，放肆地作死，总觉得有点吃亏啊……有些难受……”

明颢念叨着，跳出土坑，慢慢地开始往回填土。他紧盯着姬弃被遮住的脸，这张当初看到就畏惧的脸，后来一看到就无所畏惧的脸……现在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一捧一捧的泥土落在姬弃身上，明颢填土的速度很慢，可再慢，姬弃的身躯也还是渐渐消失在了黄土之下，与大地融为一体。

“这破地方，又臭又潮的，估计你也睡不安稳……但愿底下是个好地方，能用上，不然我可没那么多机会跑到这里来看你。过年过节的，没人陪，你又要怪罪我。”

明颢开始将泥土聚拢，堆成一个小土包，拿搭在一起的三块扁平石头，留给姬弃当“门”。四下看看，他又把被烧死的老鼠拎过来两只还算完整的，放在坟前，算是贡品，折了三根枯枝，在余烬里点燃，插在“门”前，就算是香烛了。

“也没纸钱给你烧烧，也没什么酒水吃食让你路上吃，你这老东西啊，只能一路要着饭去找阎王爷了。连个钱儿都没有，可别让小鬼拦了路哦……嘿，不过也是，真要是有不长眼的拦你，直接打死，吃的喝的花的，就全都有了，就凭那一根大棒子，指不定敲死阎王爷，你就自己当老大了。”

明颢后退一步，毕竟是师徒了，他想跪下磕个头，脚底下却被什么东西绊倒，明颢扭头一看，愣住了，那是姬弃的大骨头棒子。

明明已经把它埋进了坟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有人在操控它吗？

愣了半晌，他开始疯狂的挖掘坟墓。

“没事装什么死！你故意吓唬人有意思吗！？就指着逗我这一下是不是！？”

姬弃的身体重见天日，明颢跳进土坑，一把拽起他，歇斯底里的大吼着，怒中却带着喜。

可是姬弃的身体依然冰冷，没有任何生气。诡异的是，他像是落了地的果实，入土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身体竟然开始朽烂了，没有尸臭，好像他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只是一根荒草，烂了就烂了。

明颢呆滞地看着姬弃脸上腐朽出来的窟窿，看了许久，神经质地笑笑，把尸体重新安放好，爬出墓穴，填土。

“原来你并不只是他拿来敲人的，还有自己行动的能力，你有意识存在？”明颢拿起那根骨头，定定地看着。

那根硕大的骨头棒没有任何奇异反应，静静地被明颢握在手里，似乎只是一根真正的枯骨。

“你不想被埋在土里？……如果你有自己的意识的话，确实不太公平……可是你看啊，这老东西什么也没有，就这么孤零零躺在地下，多冷清，你毕竟陪伴他很久了，忍心丢下他吗？”

那骨头棒子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你没反应，我就当你默认了，”明颢在“门”前挖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准备把骨头棒子埋进去，“老头儿，我把你的家伙放在门口了，你要是半夜出门遛弯，记得拿上，拄着点儿，别摔喽。”

骨棒安安静静的被放进土坑，埋进泥土的最后瞬间，微微亮了一下，表面浮现那些异兽怪物的印记。明颢以为它反悔想要逃走，连忙按住它，却发现它只是亮了一亮，像是在与自己告别，之后并无其他反应。

不过上面的那些印记不知去了哪里，消失不见了，原本白玉一样光洁的白骨变得暗淡枯黄。

姬弃的骨头棒子被埋在了他的坟前，明颢跪下，对着小小的坟包，三叩首，然后跪在地上，望着“门”两边飘散的烟雾出神。

良久，明颢终于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低着头走向洞口。

有些累了，在这个世界耽搁这么久，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