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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 连清晨的光都变得刺目,小满伸手摘了两片大树叶遮住日光, 也没急着去答周攻玉的话,反问他“我们在哪儿?”
“尚未得知,朝西南走应当没多远了。”
小满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呼吸也不太顺畅, 别过头去咳了两声。
周攻玉脚步微顿,问道“是不是着凉了?”
“好像是”,说完她伸手去摸周攻玉的额头, 温度已经不像昨晚烫的吓人了, 反而是她自己的手更热。
“闭眼睡一会吧, 别说话了。”
“你的伤……”
“伤口不深,我没事。”周攻玉语气沉静平稳,总是莫名让人心安。
她许久都没好好歇息了, 如今已经疲惫不堪,呼吸渐渐平稳,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本就体弱多病, 又吹了整夜的凉风,小满染上风寒是必然。、
病来如山倒,她这一病便是人事不省,连什么时候到了宁州都不知道。
周攻玉安插的人手总算是解决了祟山的乱党,也找到了狼狈的二人。
小满病重的时候, 脸颊满是病态的红晕, 咳嗽声如同弦裂, 声声揪心。
喝药都要人强掰着才能喂下去,面容更是肉眼可见的消瘦。
周攻玉处理政务便在她房中,每听她意识不清醒的咳嗽,心中的歉疚便如潮水涌上,不停将他拍打摧折。
这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都是他的事,本不必将她牵扯进来。
拉她入浑水,又未能护她周全。
这一趟死了许多人,白芫带着林秋霜逃出,与林秋霜同行的三位大夫都命丧祟山。
而到了宁州,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容她悲伤,迅速加入了救治百姓的大夫中。
林秋霜的师父是药谷的隐世高人,这次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他才主动出谷来救人。
眼看着小满的病不见好转,周攻玉派人去请那位宁谷主,对方毫不留情的将人赶了回来,周攻玉只能百忙中亲自去拜访。在他治病救人的时候帮着煎药递碗,足足两个时辰后才请动了宁谷主。
宁谷主为小满诊治后写了方子让人去煎药,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探究,问周攻玉“这姑娘是个天生的药人,可惜这身子给药败坏了,以药养人,不是长久之计。”
周攻玉向他行礼,恭敬道“敢问先生,可有补救之法。”
“她可是用过寸寒草?”
听到这三个字,他眼神微动。“确实如此。”
小满猛地开始咳嗽,手指紧攥被褥,抓出层层褶皱。迷蒙地睁眼后,吐字不清地开始叫人。
宁谷主听了许久,才听清她喊的是“娘”,过了片刻又在喊“韩二哥”。
周攻玉的身子僵住,眸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宁谷主自然知道身前的人是太子,也知道他并非小满口中喊着的人,不禁揶揄“她心悦旁人,你还愿意救她?”
周攻玉看了小满一眼,将冰凉的手嵌入她五指中。
“是我负她再先。”
宁谷主了然一笑,遂不再问。
“是药三分毒,跟个药罐子似的,当然活不长久。我写个方子,以后看着她好好喝药,不可受凉,生食冷食也少碰。余下的待我施针后再看,还是要一步步来。”
“敢问先生,那先前她喝的那些药,可是无用?”
“你先前拿来的那些药方我都看过了。那大夫是个会的,只是你们宫里的人,个个命贵,太医连用药都要讲究中庸,求稳是好事,只是依我看,这姑娘的身子拖不了,还是要用猛药。”
周攻玉眉头微皱,怀中的人又咳了两声,目光涣散无神,显然是连他是谁也没看出来,抓着他的手不停地喊“韩二哥”。
“一切都依先生,只要能救她。”
小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到的宁州,只觉得一切都像模模糊糊的梦。
梦里几番起伏,许多人出现片刻,转眼又化为泡影。
有时候是蓝裙姑娘脸色青白吊死在树上的场景,有时候又是韩二哥一身是血在马上与人厮杀,再一转眼,又看到了陶姒湿淋淋地抱着她说一切都过去了。冰凉的湖水淹过口鼻,窒息感来临的时候,眼前却突然一亮,有人一把抓紧了她,猛地将她拉上水面。刺眼的日光让她什么也没看清,只听到了一声“小满”。
那股水腥气和湿冷,几乎从梦里穿破到了现实,小满猛然惊醒,身上竟是寒意阵阵。
分明已经六月中,她却浑身冰冷,手心满是冷汗。
陵阳郡主正在一边吃樱桃,听到她有了动静,连忙吐出果核去扶。
“你醒啦?”
“咳咳……”小满嗓子疼得厉害,刚要说话。见到是陵阳,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
陵阳郡主看出她的疑问,说道“你这几日一直没醒,江所思一直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可算是醒了……”
话音刚落,传来一阵珠帘撞击的声响。
周攻玉走进内室,目光直直落在小满身上,他没出声,反而是去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陵阳犹豫地看了看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留在这里。
小满喝水喝的太急,把自己呛到了,不等陵阳出声,周攻玉便从她手中接过小满,扶着她的脊背轻拍起来。
见周攻玉没有开口,陵阳也不急着走了,站在一旁偷偷打量二人。
若是以往,她可见不到周攻玉这个模样。
当初被她缠了那么久,也不见他露出这种温柔的神情,还以为是天生的冷性寡情呢。
小满将周攻玉推离了一些,自己偏过头去咳嗽,缓过来后才道谢。“多谢殿下。”
周攻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第一次感到是如此厌恶“多谢”二字。
每说一次,都让他觉得二人又生分了许多。
小满看向陵阳“兄长一切可好?”
“放心吧,他的身子可比你好得多。”
小满点点头,“那便好。”
说罢,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周攻玉。“你的伤好了吗?”
陵阳表情一变“什么伤?表哥还受伤了?那群乱党真是罪该万死,竟敢对当朝太子下手……”
小满神色复杂,低头极小声地对他说“对不起。”
“陵阳”,周攻玉接过杯子,语气有些冷硬,“出去吧。”
陵阳樱桃也不吃了,掀开帘子连忙往外走。
玉珠撞击的清脆声如雨落深潭,屋里弥漫着汤药的苦味儿。
小满看向窗子,光线照在窗棂上,外面应当是个好晴天。
她有好久没看过艳阳高照,波光粼粼的景色了。
“在想什么?”
身边人猝不及防出声,打断小满的思绪,她坐直身子,回答“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有好多人。”
周攻玉听她嗓子还哑着,又去倒了杯水递给她。
“你这些日子高烧不醒,一直在说胡话,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自然会做梦。”
他想起了这几日,仍是觉得心有余悸,连端着杯盏的手指都在微抖。
好在是醒过来了,是真的醒来了。
这几日的昏迷,让他很难不想到从前服下寸寒草后,她久久不醒,气息一次比一次微弱。
“你的伤怎么样了?”刚才周攻玉还没有回答她。
“小伤而已,并无大碍。倒是你的身子,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说了忌口,你总是记不住,还时常赤足。”白芫到底是从小习武,不是用来侍候人,疏漏是难免的,也不能要求她事事俱细,有时候他甚至想把小满带回东宫亲自照看。
“我是不是活不久了?”她捧着茶盏,冷不丁说了一句。
周攻玉脸色沉下来,冷声道“说什么胡话?”
小满笑道“我只是问问,无论能活多久,于我而言都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只是若时间不多,有些事便拖不得了。”
周攻玉只当小满在说女学的事,脸色缓和了些。“不要瞎想,你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半月内,乱党因为自乱阵脚,被周攻玉顺藤摸瓜,将朝中一干祸害一并除去,派兵处置了宁州水患期间大肆剥削百姓的流匪,连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也抄家处斩了。
除此以外,京中刑部的都官赵郎中,被太子下了诛九族诏令。
拷问那帮流匪的时候,太子也在。
流匪是冲着商队去的,因为有人交代过了,小满也成目标之一。
也是因此,乱党和流匪甚至在最后关头厮杀了起来,给了小满逃亡的机会。
若抓得小满,送到赵三郞手上就有二百两银子,这是赵郎中亲口保证。
“他想做些什么,知道吗?”
周攻玉长身玉立,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站在刑室格格不入,美玉无暇的面容挂着温和的笑,朦胧的光透过小窗照在他身上,仿若圣人般。
流匪身上是血肉模糊的伤口,连忙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发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为了钱,没想做什么?”
“哦?”周攻玉负手而立,缓缓一笑。“这张嘴若是无用,我可就命人缝起来了。”
流匪颊边是血,额上是汗,认命道“我真没想干什么,是那个姓赵的怂包,她说要将那娘……那姑娘送到他府里,等他玩够了再送给我们……”
周攻玉脸上的笑意隐去,晦暗的刑室中,火光在他面容上跳跃,照见了他眼底的戾气。
“阉了再杀,不必教他死得太痛快。”
言毕后转身离去,将求饶和惨叫声抛在身后,直到日光照在身上,闻不见刑室的腥臭后,他的手仍是在紧攥着。
无论是落在乱党还是流匪手里,下场都是他不敢去想的。
如此,还是将她放在身边安心。
小满风寒刚好,便去帮着林秋霜救治百姓。
宁谷主见她身子弱成这样还出来乱晃悠,就赶她去后方帮着煎药。
时间一长,她身上又是一股洗都洗不去的药味。
江所思也有正事要处理,陵阳郡主不好烦他,只能趁着周攻玉不在来找小满。
陵阳对周攻玉和小满的过去无比好奇,想着法子打探,却也只能勉强得知小满是相府的庶女。
“我还以为姜丞相真的只娶姜夫人呢,我就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男人。”说罢后,陵阳凑到小满面前挤了挤眼。“从前都传表哥要娶姜月芙,是假的吧,那后来你去哪了,真的去养病了?”
小满笑笑不说话。
“你看我表哥多好啊,我还没见他对旁人这般用心,三天两头去威远侯府,又是送人又是送太医送院子的……”
“送院子?”小满面色疑惑。“你是说书院?书院是太子的,不是你?”
陵阳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又觉没什么大不了,反而说“是啊你看他对你多好,还不让你知道,你要是错过了可再难遇到像他这么好的人了。”
小满面上笑意全无,垂下眼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末,神情反而是迷茫无奈的,半点欢喜也不见。
陵阳急着“不会吧,你不高兴吗?”
茶水入口,她却只尝到了苦涩,并无回甘。
半晌后轻叹一声“可我没什么能给他的……”
从前是,现在依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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