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睡了多久，祁渊才幽幽转醒。睁开眼睛的那一刹，映入一张绝世倾城的脸，脸上挂着欣喜地笑容，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这也是他第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到这样欢喜的笑容。

祁渊片刻愣怔之后，缓缓伸手抚摸上那张笑颜倾绝天下的脸，触手肌肤细腻润滑，并无何不同。他的手一直从那弧度完美的下颌移到她的眉眼之间，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秀丽中带着几分锐气的眉，这眉倒像她的性子，杀伐决断、藏某于心，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只是这双眼睛，虽幽深沉静，可此刻却像是被春意唤醒的寒潭一般，那里面滑荡的涟漪，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他扬了扬嘴角，轻唤道：“七儿……”

那女子立即喜上眉梢，笑容越绽越大，那双素来圆润明亮如星子的眸子，此刻却弯成了新月一般。

“渊，你醒了？”声音如细风拂面，让人浑身舒畅。

只是那素来略显清冷的声线，才是他经久不忘的记忆。

祁渊缓缓闭上眼睛，不过片刻，他再次睁开的眸子如汪洋大海的深处一般，清明沉稳，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嘴角微杨，挂上那抹习惯性的淡笑，整个人便又温润起来，只是那眸子深处的清冷寂寥，被轻巧的遮掩。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再次唤道：“七儿。”

已承受了彻骨疼痛、削骨易容成曼罗样子的清苒此刻终于缓缓放下心来，他连唤她两声“七儿”，应是已遮掩过去了吧。她虽然觉得曼罗啰嗦，可仍是将曼罗的话牢记在心头，她是曼罗，她早已熟悉并学习了曼罗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连最微不可查的细节也烂熟于心，可当她真的开始以曼罗之姿面对祁渊时，仍是忍不住欢喜，她爱恋了祁渊那么多年，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可她又知晓，她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曼罗不是一个喜怒都表现在脸上的女子……

她忽然想起方才似乎笑的有些过了，顿时警觉的看向祁渊，看到他仍旧淡笑自若，并无异样，心才略略安稳。

她如今与曼罗一模一样，便是她们二人站在一起，想来也是真假难辨，应不会这么快就会被他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吧？只是往后说话做事还要多加小心谨慎才好。

清苒收了收脸上的笑意，转身从护卫手中接过茶盏，想要喂祁渊喝些茶水，却发现他此时还躺着，若是要喂，便要将他搀扶着坐起，或者用汤匙……若是曼罗她会怎么办？扶他坐起还是问护卫要汤匙？

这一瞬间的犹疑落在祁渊清幽的眸中，他只淡淡一笑，“你别只顾着欢喜，我眼下喉咙干燥的很，难道只能干看着么？”

曼罗是那样清冷沉静的女子，想来必定矜持内敛。清苒当即半侧身向护卫吩咐道：“拿汤匙来。”

汤匙很快送来，清苒接过舀了些茶水，细心的吹了吹递到祁渊唇边，然祁渊却不张唇，只淡笑着望定她。那样的眼神没有试探，没有疑惑，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不多不少没有丝毫变化，却看得清苒一阵阵心慌。

片刻之后，祁渊缓缓坐起身子，伸手接过她另一只手上的茶盏自顾自喝了几口，入口即咽，茶温适中，并不烫。

清苒尴尬的收回手，神色僵了僵。她面对祁渊，终究还是有几分畏怯，几分仰慕，而这些心绪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表现出来。此刻她才知晓，为何曼罗会那样三番五次的嘱咐她，原来做曼罗，真的不容易。

祁渊喝了几口茶随即将茶盏递给护卫，略有不满地看向清苒，“七儿许久不亲自泡茶，这茶艺似乎有些退步。”

清苒再是一怔，曼罗的茶艺师承茶山太婆，纵然先前努力教了她不少遍，可她泡出来的茶似乎总缺了些什么。随即她唇角微扬，浅浅一笑，“自从手掌权柄，便不再亲自泡茶，确实生疏了不少。”

这个回答，倒也合情合理。

祁渊方才坐起时感觉腹部微痛，虽只有轻微痛感却陡然牵痛了他的心。他不知这痛感为何，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只是觉得眼前这房间里的装饰，过于简单了些，不像是在曼宫。

清苒看出他脸上的疑惑，便解释道：“我已将皇位禅让给曼彻，眼下我们在宫外的别院里。”

祁渊并不惊讶曼罗会将皇位禅让给曼彻，当她下定决心要铲除宁炀及拔除其在朝中宫中的势力时，他就知晓她是在为曼彻称帝清道，她不是贪恋权势的女子，她只是为了复仇不得不走向高位，可却被陡然变化的古怪老头与突然出现的死灵大军打破了原有的计划。此时他望定眼前的女子，“没了皇权重担，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血影已全力以赴去前线抵挡死灵大军了，成效似乎还不错，已夺回三座城池，赤炎家族的加入，更是让这场活人与死人的战争看到了曙光。”

清苒起身走向窗子，缓缓推开窗，因为此时背对，是以他并没有发现祁渊倏然冰冷的眸子划过深深的疼痛，他捂着心口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觉得心口不那么痛了。他眸子紧紧盯着那红衣白发的背影，眼睛却忽然酸涩的很，他缓缓躺平身子，闭上眼睛，进入一场自我欺骗的假寐。

“赤炎家族果然厉害，不愧是沉淀了近百年的家族，不仅族人众多，而且各个都懂得如何对付死灵。有了他们，天下百姓终于有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回头的刹那看到犹自睡着的祁渊，眼中顿时划过一丝疑惑，曼罗怕他醒来怀疑，据说是给他用了潜灵散，可让他毫无意识的昏睡两月时间，虽说眼下才过去三十七日他便醒来，可睡了那么久，难道此刻他还能睡着么？

等到他们回到这上临城附近，清奕等人才终于找到自家主上，而清苒身边留下的曼罗的护卫在初苍荡山不久便将消息传递给了凝香，说主上吩咐让她在城内等候。

清苒不知祈渊是真睡还是假寐，心里却突然划出一个念头，他心思缜密如针，即便这一刻没有发现差异，下一刻兴许就会发现。她做他的护卫，护法时就很难欺瞒他，她深知谎言出口的那一刻就有可能被识破，何况这一次还是替代他最爱的女子……

清苒逃也似的奔了出去。她要在自己的心不再慌乱的时候，见他。

曼罗，我原以为我对他的爱不比你的少，我原以为爱一个人不需要去教，自然而然的就会流露出来，可我忘记了你是曼罗，史上几百年来猜出的一个女帝，你的心思如井，波澜不惊，而他是祈渊，一生高华无限，将天下当作手中棋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祈渊。

爱他的确不难，可不是你的爱，他不屑要。代替你，也真的不容易，当初不管你的苦口婆心，真真是错了。

清奕见她出来，背影有些慌乱，不由怔了怔，夫人何时有过这般惊慌无措的时候？难道是主上出了什么事情？他当下心一提，很短的距离却用了最快的轻功，他到了寝室看着床上之人微白的脸色，安稳的睡容，不由缓了口气，转身刚要退出，却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扭身看到主上已在床上坐好，眼睛正清清凉凉的看着他。

他看着主上已恢复原貌的样子，当时也是心中欢喜，后来却又不由怀疑，而夫人自从相逢便不曾对他有任何解释。

此时祈渊不说话，只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便背脊发麻，垂下头，嗫嚅道:“主上，属下不知曾发生了何事。”

清奕竟也不知。祈渊微微蹙眉，缓缓靠到床头，姿态慵懒而散漫，仿佛已不再计较为何他会没有任何记忆的出现在这里，只问道:“本主睡了多久，眼下外面形式如何？”

“属下不知主上究竟睡了多久，但从你离开曼宫到今日，已是四十九日。主上若没印象，想来睡的时间也不短了。”

这话说的含蓄，但祈渊知晓，也许他消失了多久，就睡了多久。

四十九日么？

这世上能让一个人毫无知觉的沉睡四十九日的法子不多，而她却是知晓如何能够做到的。是用药，还是用香，抑或用了毒？

祈渊伸手缓缓摸向随他动作牵扯而有些微疼的腹部，摸不到伤口，缺像是疼在内里。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自己头发颜色的变化，已有先前的灰白，恢复了如墨之色。他也不再能感觉到皮肤出现褶皱的细微变化。

此刻他不需要镜子，只看一看手就能知晓，催龄蛊带来的苍老已然失效。出现这种情况便只有一个原因，催龄蛊被除去了。

不用问，也知晓他体内的催龄蛊是怎么去除的。

清奕见他不问别的，便开始回答下一个问题，“眼下死灵大军已被阻止，虽然仍旧祸害苍生，但已经去不了新的城池了。”他垂了垂头，闷声道:“有一大批血影卫队奔赴了前线，开始截杀死灵。”

“有多少人？”

祈渊的声音仍旧平淡无波，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很多。”

“她能有多少血？”祈渊惊诧的看向清奕，“她的身体虚弱成那个样子，她能有多少血去培植血影？”

清奕听出了主上声音里的心疼，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血，他们这些杀人无数的人都知晓，可是那前方战线的确出现了许多血影卫士。他默了默，说道:“主上，夫人方离开，不若您问问她？”

“不必了。”祈渊微微蹙眉，“璟国眼下怎么样？”

“清宁知晓您失踪了，暗中将此事压了下来，朝中倒是没什么事，朝臣们这些日子倒也安分守己，只是大家的焦点眼下都在死灵大军上。”

清宁是个有分寸的，有他代表自己坐镇京城，再加上如今已被它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诸位皇族宗亲，璟国不会出什么乱子。

死灵大军嚣张了这么久，确实该收拾了。

清奕见他不说话，眉梢微挑，试探性道:“主上，先前您坐视不管，是因时机尚不成熟，眼下灵犀已能对抗死灵了，是否还袖手旁观？”

“他太了解我了。”祈渊喃喃道，“还有她。”

清奕的眼中顿时充满疑惑，他，她？是谁呢？

“你知会曼彻一声，我稍后去曼宫见他。”

“要告诉夫人么？”

祈渊扭头看了一眼门口，半晌，忽然笑了笑，那笑乍看去与往日并无何不同，仍旧淡淡的，混不在意的，可若仔细看去，又能看到些许落寞，些许无奈，些许疼痛。那笑极短，便被收敛，“不必知会了。”

清奕猛的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主上能与夫人相处，可不是他坠入情网后最想做的事情么？甚至为了夫人，不再计较天下的得失，明明已在掌中的天下江山，也能眼睁睁看着被旁人搅乱，而无动于衷。

可是为何，他与夫人一同失踪月余后，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主上眼中那一抹晕不开的落寞，究竟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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