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罗起身让凝香唤来伺候的婢子为她梳洗了一番，便让凝香去传龙舆。

“外面天色已晚，主子，您要去哪里？”凝香看向曼罗，轻声问道。

祁渊听到声音从正殿里走进来，瞧见血色龙袍拖尾及地，白发高绾成髻的曼罗，她不施粉黛的样子已然惊艳了天下，如今她略施粉黛，几乎已可惊为天人。

三个男子不由看的痴了。

“景阳宫。”曼罗淡淡说罢去处扭身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祁渊，顿时微微一笑，“渊，你随我去一趟吧。”

清奕最先回过神来，说道：“小小姐，眼下您身子尚未完全恢复，您要去景阳宫办何事，吩咐我等一声就好。”

如今便是连清奕也彻底接受了她。曼罗心中对于这些变化倒还是很欣慰的，面对天下即将而起的大战，他们若能凝聚在一起，便是古怪先生真的为了某种目的而站到了云池那一方，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祁渊却温雅的笑了笑，“她在这彼岸殿待了这么久，出去透透气，也好。”

曼罗坐在肩舆上由几个侍监抬着往景阳宫走，因为施了脂粉的缘故，显得气色尚好，宫中上下见了皆是惊讶的退到一旁，伏地请安。

曼罗目不斜视，坐在肩舆上闭目养神，这宫里宫外眼下要对付的人不少，便是此刻那些个布在彼岸殿周围的眼线恐怕已奔向各个方向将她出彼岸殿的消息撒了出去。

到了景阳宫，凝香欲上来搀扶被她摆手拒绝，“此刻若是连走路也要人搀扶，朕岂不真成了那些欲将朕赶下皇位的朝臣们眼中的废物。”

凝香听了才终于明白今日主子要自己来这里一遭的原因，这几日上早朝，便有许多朝臣称病不朝，朝中上下散发着一种阴郁的气息，似乎是对主子赐死一位余太嫔的抗议，这里面定然也有宁氏的原因，宁氏的白猫被杖杀之后，回到康宁宫发了好大一通火，之后便病倒了，太医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康宁宫，以备不时之需。

宁尚书自打礼部尚书被主子赐告老还乡后就一直郁郁寡欢，一方面怕主子已察觉到了什么，担心宁家的安危，另一方面又不愿服从主子的统领，觉得男人被女人统治很失颜面，便对主子阳奉阴违。

曼罗走进景阳宫，让凝香屏退众人，她则一人去了密室，然而她要见的并不是她先前从军营里带回来的那些选拔出来的将士，那些人此刻都在雁荡山里接受训练，她靠着前世的记忆，靠着对那些死亡之灵的少数了解，试图训练处一批刀枪不入的人来对抗，她方才当着祁渊的面，说的很是轻松，只是不想叫他们担心。

然而，成功与否，她自己也不知晓。希望，她希望祁渊训练出来的人会比她训练出来的强，这样兴许还能多一份保障。

进了密室之后，便是祁渊也未能进来，她将他们都拦在外面，独自一人站在密室里，她忽然觉得心痛难忍。

这里曾是她母亲待过的地方，后来她送曼彻离开曼宫也是从这里送出去的，再后来她的父皇临死前也是待在这里，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几乎都在此处待过……

这个密室存在了二十多年，最一开始是她的母亲挖通的，现在她猜想这个密室的存在应该还有古怪先生的一份力。古怪先生帮了韩洛依，自然也会帮韩筱依，他帮韩洛依和云池重回云宫，让韩洛依成为仅次于云皇后的贵妃娘娘，云池从凤翔山回云宫不久便被册封为靖王。古怪先生不会有所偏颇，他定然是在先前也帮了韩筱依，又在她回到曼宫后多次相帮。

这样，韩氏两姐妹就形成了一种相对平衡的制衡。

兴许，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局，他们都是这个局里的棋子，一步一步都是被人算计好的，曼罗靠在墙上，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住，那若真如此，她这两世的悲哀究竟是由谁造成的？

云池，还是古怪？

“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便是连曼罗也吓了一跳。

“嗯。”曼罗缓步走向密室里靠墙摆放着的那张床，这张床上曾在不久之前躺过她的父皇，只是斯人已去，天人永隔了。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那个声音里似乎有些不满，“你将我一个人放在这里，二十天，却只给了我十天的食物，你知道么，我差点饿死。”

“你不会死。”曼罗笃定的看着那个将自己裹在黑袍里的女子，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看不真切她的脸，但从那双瞪的浑圆的眼睛能感受到女子的怒气，“你先吃些东西。”曼罗从披风里掏出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她趁凝香不注意装的糕点。

那女子应是真的饿极了，抢过包袱手忙脚乱的打开，随后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曼罗也不打搅她，静静等她吃好。

女子接连吃了好几块糕点，又喝了一些水，这才坐直身子看向她，“听说你受伤了。”

曼罗的眸子顿时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你出去过？”

“饿极了，我想出去找些吃的，也想知晓你究竟遇到了何事竟然那么久没有来看我，我沿着密道走向另一端，还未出去便听到守门侍卫的议论，便又折了回来。”女子也不去看曼罗微怒的表情，淡笑一声，“你放心，我既是愿与你站在一起，便不会乱了先前的计划。我亦不想等你死后，让人瞧出我身份的破绽。”

听闻她并未出去，曼罗这才放下心来，警告道：“你知晓就好。”

“他这些日子如何了？”

曼罗浅笑，“他很好，此时就在密室外面。”

女子惊诧，“你竟然将他带来了？”她从床上跳起来，有些不安的踱了几步，“你难道还不知晓他是何等样智慧的人么？既然想隐瞒他到底，你就不该再让他出现在这里，带他来却不让他进来，你会怎么想？以他性子定会探查一番的。”

“你确实很了解他。”

女子怔愣片刻，随即冷笑一声，“你别忘了，我待在他身边的时间并不比你短。”

曼罗在窗前坐下，看着眼前的女子，缓声道：“之前我总觉得你总觉得你讨厌我，便是他吩咐你为我做的事情你不拒绝，却总是带着情绪，那时我就知晓你的心思，你爱他入骨。”

“你就不恨我？”那女子亦同样看着她。

“不恨。”曼罗摇头，“若是恨你，便不会选择由你来代替我活下去了。”

“他那么聪慧，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察觉出来。”

“所以当你成为我，你就会活的很累，你在他面前，要时刻保持清醒，模仿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细微的小动作。”

那女子眼中写满坚定，干脆道：“只要能在他身边，削骨易容我都不怕，更不会怕累。”可他又有些不甘心，“只是要顶着你的脸站在他身边，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曼罗自信的笑了笑，“倘若不顶着我这张脸你恐怕没有机会站在到他身边。”

“你何时死？”

听到有人盼着自己死，曼罗也不气，嘴角的笑意反而更胜，“他们都在想方设法的让我活下去，你倒是不同，这般盼着我死。”

“你死了，我就能出去了。”

“此话不差。”曼罗看着她的眼睛，难得此时她还能这般坦诚，“不会让你等的太久了，云池的死灵大军已攻破了许多城池，璟曼两国边境全线失守。”

“璟国的边境城池也失守了？”

曼罗点头，“死灵大军所过之处，人畜不留，我要亲自去前线了。”

“他呢？”女子紧张的问道。

“他也会去。”曼罗轻轻一笑，“他陪我的日子，必定不多了。”

“那我呢？”

“我会送你离开这里。”

“去哪里？”

“一个不会被人发现，一个便于给你削骨易容的地方。”

女子不再问了，她纵然不喜曼罗，可这也挡不住她对曼罗的欣赏，她从未见过有哪一个女子像曼罗一样这般聪慧能干，竟然从一个被皇族抛弃的帝女走到今日的女帝，这一路的艰辛她纵是没有完全看到，却也知晓其中的不易。

才双十年华，已是白发苍苍，那日曼罗打开“主上”的棺材，那心碎的模样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无法忘记，那寸寸变白的发，正昭示了彼时曼罗的心殇，便是素来铁石心肠的她也不由动容。

“我能承受削骨易容的痛。”女子淡淡一笑，“我也能接受这世上从此没有清苒的结果，我只怕我会活的比他长久。”

曼罗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此言何意？”

“他曾当众许下诺言，你生，他生；你死，他死。”清苒的脑海里尽是那一日祁渊说此话的样子，让人爱进骨子里，也叫人怨到心坎里，那样的爱为何他只愿意给曼罗？她也曾在他身边唯命是从了十一年，为何他的眼里就是没有她？“倘若他发现我不是你，我怕他会随你而去。还有，你和云池都中了蛊毒，以韩筱依的性子，不会不对主上下手的……”

催龄蛊，曼罗在心中说出这三个字。

这种蛊毒会以最快的速度夺走祁渊的青春，让他年纪轻轻便如同老翁一般，他的身体会急速衰老，等待他的就是老死。

可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催龄蛊不是无药可救的，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而已。

“你且放心，以他的医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曼罗微叹一声，“这世上也没有比噬心蛊更难对付的蛊毒了。”

“死灵呢？”

“我有办法对付死灵。”

“什么办法？”

“你不需要知道。我稍后会派人送你离开，这一路你且安心跟着送你走的人，有一条路线不会被旁人知晓，只是你得答应我，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

“你何时给我易容？”

“半个月后，我会去找你。”

“你？”

“还有我要带过去的易容师。”

“我认识么？”

曼罗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你今日的问题太多了。”

“我已经二十天没有说话了。”

“我认识一个人。”曼罗忽然想起那个在曼罗山上的曼罗寺枯守了十几年的假和尚慧空，“他一个人在一座山上待了十六年，这期间他没有见过一个人，每日只对着山川草木，不晓得有没有自言自语。”

清苒忽然沉默了下来，她知晓曼罗口中的那个人，那个青衣和尚慧空。她静静看了曼罗片刻，眼中陡然掉出一颗泪，“不晓得为何，我其实并不想让你死，我只是想让你生气，似乎那样我的心里就会平衡一些。”

“我知晓。”

“可你此次来看我，浑身散发着一种死亡的阴郁，你是不是想和那些死灵同归于尽？”

“死灵那么多，而我只有一个人，即便能找到除去死灵的方法，我也不可能会与那么多的死灵同归于尽。”曼罗微微笑着，可那笑容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想哭。

清苒忽然拉住曼罗的手，叮嘱道：“你有任何想法，都不要瞒着我，不然当我替代了你，很容易就露馅了。”

“好。”

“那你想怎么对付死灵？怎么救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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