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慧空看到一向风轻云淡的祁渊露出那抹苦笑时，忽然也觉得他们在这尘世都活的那么不容易。即便是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皇帝，又何尝不是。

眼下三国心一代的皇帝，哪个没有被家族抛弃过？祁渊和云池都做过别国质子，质子的苦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唯一没有做过质子的曼罗竟还经历了旁人不敢想象的事情，同样的惨事，她甚至要经受两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只是有些人逢人就说，有些人即便疼死也是往自己肚里咽罢了。

“我懂你的悲伤，也懂你的坚强。”慧空扯了扯嘴角，“你且放心吧，有生之年我不会让他们伤害曼罗，我也会拼尽全力去阻止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死灵，并非坚不可摧，我去问他。”

他，自然是古怪先生。

祁渊点头，嘴角微扬，“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我已派人去地狱之城将狄洛接了过来。”

狄洛，狄龙的独子。他果然是算无遗策的才子，慧空能牵制古怪先生与茶山太婆，狄洛能牵制狄龙，曼罗似乎已成了云池不可伤害的至爱，那么他也许还有办法能阻止住死亡之灵的灾难，只是难免要牺牲很多人。

七儿，我知晓你懂我，懂我日后的利用并不是辜负。

纵然难过，慧空眼中仍旧闪过一丝激赏，“他在哪儿？”

“新月楼。”

“狄龙知晓么？”

“此时尚不知晓，只是瞒不了他多久。”

后来慧空才知晓，祁渊为了牵制狄龙，几乎灭了半个地狱之城。那个城里是怎么的诡异，只怕外面的人怎么也猜不到。而那一站，祁渊未动用任何兵力，只是带着桃花岭弟子九十九人，约摸大半日的时间，便灭了半城的人。

那个城里的人擅长用毒、下蛊、暗器……总之大都是些颇有本事的亡命之徒，还有些是地狱之城几百年来培养的一支护城卫队，都是穷凶极恶的杀手。

祁渊回璟国登基称帝的第二日便离开了璟宫，自己则带着为数不多的人悄无声息的去了那个神秘的城池。

据闻，那日祁渊站在城楼之上，一张琴的七根线被他整根拔出分别置于四角，还有三根立在中间，他白衣翩翩，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空中一挑，便有一根琴弦动而起音。

那几日，见过的人兴许都不会忘，一个白衣男子双手在空中虚划，七根因内力灌输而立在地上的琴弦接连跳动，奏出一首十面埋伏来。

整个地狱之城杀气四起，似乎每一个跳出的音符都是一个绝杀的利器。方圆一里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方圆一里的人无一幸免。

以音杀人，那才是真正的绝杀。

他的城楼之上，优雅奏乐，桃花岭的人在外围将地狱之城的人往他琴音控制的范围里赶，一死一片。

地狱之城嚣张了那么些年，从未陷入过那样的恐慌，便是地狱之城城主狄龙在此，亦不得不谨慎行之。

那样优雅而又血腥的场景，让人忽然想起了那个在多年前以一人之力击败万人军队的桃花岭主陌颜。那时的陌颜用了阵法，凡被阵法辐射的人皆是有死无生。

祁渊，就是陌颜。

那日，祁渊等人带着公子洛出地狱之城时，城中半数幸存者皆是长松一口气，可看着满地尸体，仍旧是觉得惊悚。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杀伐凌厉的人？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将杀人演绎的如此优雅的人？

可他确实是真实存在着的，如神，如魔。

慧空找到狄洛时，他正坐在新月楼的雅间里读书，十一岁的人儿，坐的端正，神色淡然，翻页的动作亦很轻柔。他轻步走过，看到那本书的内容，竟是兵书。他轻咳一声。

狄洛从书间抬起头，看见他，急忙放下书欢喜的奔过去，“慧空师傅，您来啦。”狄洛的视线望向他身后，没有看到那个红衣烈烈的女子，不禁有些失望，“娘亲没有来么？”

慧空牵着他的手，坐到椅子上，温言道：“你娘亲眼下很忙，过些日子就会来看你。”

“我听父上大人说，娘亲当了皇帝，是真的么？”

慧空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忽然觉得这种清澈竟那么的难能可贵，生在那样的家，还能守住这份干净，实属不易。“是真的，你娘亲是个很厉害的人，她如今当了皇帝，统领一个国家，很忙也很辛苦。”

狄洛低下头，想了片刻，忽然起身跑向床榻，捞起一个包袱缓缓打开，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摆在面前的包袱里正装着一件稀世珍宝。片刻后他捧着一个小匣子走到慧空身边，说道：“慧空师傅，这是我从地狱之城带来的，娘亲应是很喜欢，她忙没能来看我，您帮我把这个给娘亲，可好？”

慧空打开匣子，看到一朵花，腥红刺目，只是已经凋零，难能可贵的是此花保存完好，应是被风干后小心放进此匣的。

血色曼陀罗，确实是曼罗最喜欢的颜色，只是此花并不是寻常的血色曼陀罗，倒像是曼罗山上的那朵母花。

地狱之城的人竟然已经去了曼罗山，还找到了这朵母花？

“慧空师傅？”

听到狄洛的声音，慧空才醒过神来，“好，好。”慧空盖上匣子，微微一笑，“你娘亲定然是很喜欢。”

狄洛顿时欢喜起来，“慧空师傅，我好想娘亲，您见了她，就帮洛儿问一问，娘亲忙不能出宫，洛儿能不能去看她？”

“好。”慧空点头，“贫僧见了她，定会将小施主的话带到。”只是可惜，他兴许也无法见到她了。这次他们要去无极崖，何时能回来，还能否回来，于他而言都将士未知。

左右他与曼罗连半点可能也无，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即便没有一家佛门接受他，可他在曼罗寺也做了十几年的和尚了，他吃斋念佛，用十几年的时间习惯了做一个和尚。

以后，就踏踏实实的做一个和尚，用自己能做的一切去弥补自己的父亲将为众生带来的灾难。他缓缓闭上眼睛，默道：贫僧是曼罗山上曼罗寺的住持，贫僧法号，慧空。

阿弥陀佛。

慧空拉着狄洛坐下，想了想，说道：“小施主，贫僧可否和你商量件事情？”

狄洛年纪尚小，从未有人跟他商量过什么，眼下这位时常陪在娘亲身边的师傅竟愿意与他商量事情，他顿时便来了兴趣，“慧空师傅，要同洛儿商量何事？”

“你娘亲正在寻找她的娘亲，只是她的娘亲在很远的地方，你娘亲很忙，咱们去帮她找她的娘亲可好？”

“娘亲的娘亲？”狄洛听闻自己能帮娘亲做一些事情，眼睛顿时亮堂堂的，“娘亲的娘亲在哪里？”

“很远，在很远的地方。”

“找到娘亲的娘亲，我是不是就能见到娘亲了？”

慧空想了片刻，在以往的争端里孩子何其无辜，在往后的争端里，孩子更是无辜。他点头，“能，找到娘亲的娘亲，你就能见到娘亲了。”

狄洛站起，一脸期待，“慧空师傅，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不急……”

“我急啊。”狄洛拉住他的袖子，“我好想娘亲，我们早一点动身，就能早日找到娘亲的娘亲，我就能早日见到娘亲。”

原来心中有所期盼，原来心中充满阳光，竟是这样的美妙。慧空静静看着此时的狄洛，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山林之间，那时没有争斗，没有算计，每日安稳。

可那样的日子终究是没能持续多久，父亲下山几次，似乎就沾染上了某些事情，便与这天下的纷争再也脱不了干系，再后来，母亲说父亲喜欢上了一个更年轻的女子，还帮助那个女子成为了一国皇帝的贵妃，那时的他并不理解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只知道母亲似乎很伤心。

后来的后来，他被父亲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是一家寺院，里面僧人众多，那里的住持并不教他少林武术，只教他如何打坐，如何吃斋念佛，如何忍受孤独。

父亲说他们的存在都是为某个人，他们要忍受孤独去等待一个命里注定要遇到的人。

他在曼罗山一待就是十六年。

他学会了孤独，学会了吃斋念佛，可是没有一个寺院愿意收留他，他的记忆被抹去，他不知过去，不知将来，脑海中只记得一句话，在曼罗山等候，等一个红衣烈烈的帝女，来一场不期而遇，从此随时准备好献出生命。

他原以为一颗孤独的心再也不会掀起什么涟漪，可他终究是没能忍住波涛荡漾，没能忍住日久生情……

如今这兴许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倾己之力，还她盛世太平，还她性命无忧。

慧空站在那儿没有动，眼神温柔的看着狄洛，倘若这个孩子能一直活的这般轻松而美好，那该有多好。

在地狱之城那样诡异的环境下，狄龙能将他保护的这样好，没有让任何污浊侵染他的内心，也算是狄龙还有些良知。

后来，他知晓了祁渊在地狱之城的动作后，忽然也开始感激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没让狄洛看到那样惨烈的场面。

祁渊，他额曼罗一样，看上去淡然安稳，实则都是杀伐果决的人，可他们愿意倾尽全力去保护任何一个心思纯洁的人。

正是因为该有的纯善已经失去，他们才会那般在意。

他理解他们的不容易，理解他们活的有多坚韧，是以才会心甘情愿的为他们尽自己所有的能力。

“慧空师傅？”狄洛扬起笑脸不解的看着他，“我们何时去找娘亲的娘亲呢？”

慧空拍了拍手中的匣子，“贫僧先将你的礼物给你娘亲送去，我们明日动身，可好？”

“好。”纵然心中着急，可狄洛仍旧干脆的点头答应。那乖巧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他的父上大人竟然那样包藏祸心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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