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对于皇上罚俸的决定倒是没有异议，却是对禁足的惩罚十分不甘心。她哭着拉住曼罗的衣角，“皇上，奴婢治罪了，奴婢对皇上的处罚没有异议，只是能否晚一些日子禁足，奴婢要去寻找听雨，奴婢求皇上了……”

曼罗皱眉，吩咐凝香，“将她看好。”言罢便转身离去。

直到方才那一刻，她才确实感觉到听风已然变了，变得异常陌生，抑或是这原本就是听风的本真模样，只是以前她们处处被人压迫，听风活的很是小心翼翼罢了，而如今她们不需要看人脸色，听风便也胆大妄为起来。

慧空正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便急忙迎了上来，他见曼罗眉间有丝阴郁便知晓她定然是生气了。

听风方才的气性可真是不小，在太上皇驾崩的第二日，魂魄还在皇宫徘徊的时候竟然敢摔茶杯，还对凝梦阁的那些人骂骂咧咧，甚至将侍候在这里的宫女太监一阵痛骂，这俨然是一个主子的行事风范了。

在这宫规森严的皇宫内，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除非有其他主子将奴才变为主子，比如皇帝临幸婢子，抑或收为义女等，前者还多一些，后者就少之更少了。

而如今曼罗作为女帝，不会临幸婢子，她虽一直将听风当作姐妹，可必定是没有册封，在世人面前，她们二人仍旧是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只是听风眼下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了主子。

这犯了宫中的大忌。加之先前曼罗的孩子胎死腹中多少也是与听风有关系的，毕竟那掺了五行操的汤羹是经她的手入了曼罗的口的，然曼罗一直没有计较，也是因为将听风当成了姐妹。

越是放肆，越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在这宫中也就死的越快。

“生气了？”慧空自然而然的将披风给她围上，淡淡问道。

曼罗淡淡瞥了他一眼，“朕怎么觉得你有些幸灾乐祸？”

“不敢。”慧空微笑着摇头，“你如今是皇帝，我哪里敢嘲笑你。”

“哼。”曼罗冷笑一声，往东宫方向走。

慧空急忙上前拦住她，“罗儿，随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去哪儿？”

“就在这皇宫里。”

“前面带路吧。”这些日子经历的窝心的事情很多，她的心情一直都很抑郁，事实上自她重生以来，她从未觉得轻松过，一直在算计，在筹划，在争在斗。身体的病痛，精神的折磨，几乎从未消停过，她早已觉得很累了。

慧空遣退仪仗，整个宫道上只有他与曼罗两个人。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慧空却忽然希望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他很少有机会能与曼罗单独相处，来到这曼国之后，更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有的时候他看着曼罗离他越来越远，看着曼罗独立坚强到甚至不需要男人的保护，每一次想到他与她之间还隔着一个辈分，他就心痛的无以复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几句话反过来便是他遇到曼罗以后的心声。多希望能与她相生同时，日日相交好。

慧空并不去看曼罗，一边走着一边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着这一刻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就这样不说一句话，感觉也是极好的。他嘴角微微翘起，罗儿，纵然你与祁渊才是这世间的绝配，他也是这天地间最具智慧的男子，可他却不是为曼罗而生的命。

这天地间，唯有他与古怪老头才是为曼罗而生的，为她而生，为她而死，这才是他们的命。他以前枯守曼罗山十几年，那些年他尝尽了时间孤寂，十几年一个人，现在想想却也不知那十几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却就那么熬过来了，用十几年枯等，只是为了等到她重生，然后相遇，然后为她而死。

这是祁渊永远也比不了的。

曼罗一路上未说话，目光一直看着看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慧空轻咳了一声，刚要说话曼罗却抢先说道：“什么都别说。”

慧空顿时尴尬地顿住，又咳嗽了几声，便真的没有再开口。曼罗此时也许在想别的事情，或许怕有些话他问出来会让两人觉得尴尬。而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再说些什么话来了，左右她与祁渊的心思他都明白，既然也知晓不可能，就不会再去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余生，便安稳守在她身边，只要献出生命的那一刻。

再长的路也终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在甬道需要拐弯的时候便出现了一座宫殿，二人在宫殿门口站着，曼罗抬头看了一眼那宫殿的名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彼岸殿。

彼岸殿。这三个字一下子就入了她的眼，彼岸，彼岸花，亦是血色曼陀罗，而此花是她最喜欢的花。

可她记得这宫殿的名字不是这个，“这宫殿名字，是谁想的？”

祁渊从宫殿里缓缓走出来，雪色白衣翩翩而来，那丰神俊逸的样子像极了跌落人间的谪仙。他淡淡一笑，“七儿，你可喜欢？”

曼罗的视线从慧空的脸上移到祁渊的脸上，二人脸上皆有笑意，她缓缓后退了一步，忽然凉凉一笑，“你们似乎都很开心？”

慧空脸上的笑容一僵，“罗儿……”

“太上皇在世的时候也未瞧见你们这般开心，他如今驾崩了，你们的脸上却都是喜滋滋的。”曼罗的视线定格在二人脸上，“父皇在世的时候并未影响你们什么，而如今朕在位，全力掌管曼国的兵力、财力，这曼国天下由朕来发号施令，对你们的影响反而更大，你们因何而喜？”

祁渊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七儿，我们是喜是忧都跟你父皇的生死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你。”慧空接话道：“你父皇在世时，对你如何我们皆是看在眼里的，我们眼下也不是因为你父皇死了才欣喜的。只是瞧着你心情不佳，这才想着逗你开心的。”

“人生不能复生，伤心在所难免，何必勉强呢。”曼罗淡笑一声，“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有机会重生的。”

重生，听到这两个字，祁渊与慧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便是因为这重生的结果，她已承受了这世上难以想象的苦楚。

“七儿，此生你受苦了。”

“苦不苦的便不说了，左右这都是我该经历的。”曼罗看着“彼岸殿”那三个镶金的大字，这是祁渊的字迹，这世上祁渊是最懂她心思的人。

慧空顺着她的视线望着那三个字，那隽秀的字体，有力而不张扬，就像祁渊的人一样。当他从祁渊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时，他就知晓曼罗一定会喜欢，如今看来果然不假。“罗儿，进去看看吧。”

曼罗迈进彼岸殿，最先入目的便是那黑色的花海，她当即看的愣了，黑色曼陀罗？这是黑色曼陀罗？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那离她最近的一株黑色曼陀罗，眼角竟缓缓噙出一抹泪花。此花象征死亡，她如今正在戴孝守灵，宫中不宜出现红色，他便细心的将红色换成了黑色，便是连花的寓意也变了。

祁渊，果然是懂她的。只是为何懂她，却仍要伤害她？

她的生命不长，她拼死也想给他生个孩子，左右她死了还能有个孩子延续她的生命，还能陪着他。她将孩子隐瞒起来，说是已经没了，可仍旧没能逃出他的算计，竟然将那五行草交给听风，他知晓她的近侍最得她信任的就是听风了。

那无色无味的五行草就入了她的口，进入了她的腹中，她几乎用尽了毕生医术来保住那个孩子，却仍旧没能躲开孟清茹的那一推。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孩子一点一点从她身体里抽离。

从此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渊，当你失去孩子的时候，你可有难过？”

祁渊与慧空忽然都愣了一下，孩子这个坎儿，她终究是没能过去。

“孩子没的时候都已经快六个月了。”曼罗伸手抹上自己的小腹，“祁渊，你知道我有多想做一个母亲么？我到现在还时常会梦到宁儿，他颤颤巍巍的往我跟前走，我伸手去抱他，就在我快抱到他的时候，他忽然在我面前倒下，离我就一只手的距离，在地上抽搐着抽搐着，我想去抱他，我想去救他，可就总是差一只手的距离。后来，他渐渐的不动了，直挺挺的躺在我跟前的地上。”

祁渊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泪流满面，心疼的无以复加，“七儿，都是我的错……”

“宁儿，宁儿，他死了，就死在我跟前，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他……”曼罗跌坐到地上，发髻顿时散落，簪钗都落了下来，银白的发垂在背后，一直垂到地上，“祁渊，你知晓当我的孩子死在我腹中的时候，我有多恨你？我几乎拼了所有力气才勉强保住他，可仍旧没能保住他……”

祁渊跟着蹲到地上，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七儿，都是我的错，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

慧空后退几步，站到宫门之外，缓缓将那厚重的宫门关上，在关上前他看了看那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眼眶忽然一热，这两个相爱又相互算计的人，能走到一起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七儿，你若是心里难受，便尽情的哭吧，此时此刻你不是凤翔山的弟子，也不是重生的帝女，更不是曼国的皇帝，你只是你，你的伤心，你的痛苦，全都在这一刻尽情发泄吧。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做你自己就好。”

曼罗哭的越发大声，似乎要将心底的苦楚全都哭出来一般，她不允许自己哭泣，更不允许自己软弱，可她总感觉自己心中像是压了千斤重担一般，似乎不哭一哭她就要裂炸了。

“渊，从此我在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了，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夫君，没有孩子，没有朋友，唯剩下敌人了。”曼罗依靠着他，缓缓说道：“从此我将孤苦伶仃的行走在这世上，渊，你说我还能活多久？还能活到杀了云池么？”

“能，一定会能的。”祁渊轻轻拍着她，那模样就像是在哄一个哭泣的孩子。“桃花岭的人已经查到了韩筱依的下落，她在无极崖，只要她活着，你就有希望。”

曼罗摇头，渐渐止了哭声，即便是哭泣，她也不允许自己放声大哭，她怕泄了气就再也坚持不了了。

“我知道她活着，但若要用她的命来救我的命，我宁可死了。”

“七儿，你可知晓，有时我看着你忍受疼痛的样子就恨不得替你去承受那疼痛，为何中了噬心蛊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曼罗缓缓抬头，看向他，“你中的是什么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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