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薄暮，清宁整理了传递回来的消息，皆没有韩筱依的下落，大多都是韩筱依上山之后便不曾再下来。

祁渊站在临渊阁前，任凭山上的寒风来来回回的吹着他，他的面色一直平静，像是这原本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可内心却一点点沉下去。桃花岭的办事风格他作为岭主再知晓不过，当这一带的属下都传回来这样的消息时，那便是真的没有人见过韩筱依离开。

屋里的那两具疑似韩筱依和墨竹的尸体，难道真的是她们么？

祁渊抬头望向天空，若真如此，七儿该如何救？慧空信誓旦旦的说绝不会让七儿死，可他实在想不出没有韩筱依的心脏，慧空该如何救七儿，这是师尊跟他说过的唯一救七儿的办法。

慧空他究竟还有什么办法？

清宁站在他身边，半步不离开，却也不说半句话，此时不管说什么都不无法宽主上的心，毕竟能救小小姐的唯有韩筱依的心。

天色渐渐黑下来，暗卫们在回禀了没有找到凤翔山通往外界的密道后便都悄然隐到了黑暗里。

约摸过了子时，祁渊才缓缓叹息一声，声音很轻，但却重重的砸在了清宁的心上，倘若不能救小小姐，主上怕是也真的不会独活了。虽然他不解，为什么一定要两个人同生共死，难道唯有这种方式才能向世人言说他们之间的忠贞爱情么？

一个人因为不可逆转的原因死去，另一个人就不能好好活着来完成两个人的心愿么？他们一直渴望的天下一统，眼下尚未正式开始，若是云池不除，这未来的天下便是他云池的囊中之物了。

“走吧。”

清宁疑惑，“主上，咱们去哪儿？”

“找师尊。”

古怪先生眼下还在曼宫里，狄龙、慧空也在，他们三兄弟分别了十几二十年，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照看小小姐之余，便是秉烛夜谈，叙说前尘往事。

清宁垂首，这便是要回曼宫了。

祁渊一步一步走下山，一路上白衣拂霜，更显得背影落寞。那烧焦的土地染黑了他的锦袍，他仿佛不知晓一般，未刻意避开污浊。

走到半山腰，他忽然顿住步子，惊得清宁也跟着急忙停下，却不清楚主上在想什么。

良久，祁渊缓缓转身，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山顶，朦胧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清楚入鼻的都是灰烬的味道，时刻都在提醒着他，凤翔山真的被大火烧毁，他的年少轻狂，他的最初记忆都在这里化为了灰烬。

“世情薄，人情恶，你一生珍惜守护的东西终究在你死前支离破碎。倘若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亲情、友情、爱情兴许还能圆满，可在皇家，这些情义随时都可以抛弃，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他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我们何尝不想珍惜，有了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拼了命也想守住。所谓世态炎凉，对你我她都是一样的，自打你上了这凤翔山，这些东西注定是要失去的，当年韩筱依救了你，于你而言，是幸，也是不幸。”

有时候，死亡未必是件不好的事情，有些人早已没了活着的欲望，却还要苦苦活下去，比如七儿。活着，于她而言，只剩下煎熬，可就这样死了她会不甘心，两世为人，目的只是为了报仇。

她能放弃江山如画、能放弃纵马天涯、能放弃共话桑麻、能放弃儿女情长……可她放不下对宁儿的执念、放不下对仇恨的怨念，她宁愿活着受苦，也不愿放过云池。

两世为人，她才是最苦的那一个。

“师兄，你别怪她，也别怪我们，生在皇家，注定要走这样的路。”

祁渊回身继续往山下走，素来眸子深深的他，此时眸中竟涌起一丝水汽，“三师兄，你是我们永远的三师兄，且在这凤翔山上，安息吧。”

天刚擦亮，祁渊还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清宁便呈来两封密函，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沉和谨慎，“主上。”

祁渊缓缓坐起身，慵懒的问道：“何事？”

“有密函，关于喋血卫的。”

帘子被“唰”地一下掀开，修长的手伸出，从清宁的手中接过密函，脸色顿即变得阴寒，沉声道：“传本主的命令，桃花岭诸人全力截杀喋血卫，但凡遇到，杀无赦！”

“属下遵命！”

这个云池，为了皇权霸业，竟走上这条绝路，那便怪不得他了。

祁渊的脸色阴寒，他从不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先前师尊教他武功、智谋、医学毒术时便说过，心见于迹，心与迹同者败，心与迹异者胜。那时起，他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桃花岭少主了，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心思深潜，可如今想着那密函上的消息，他竟忍不住愤怒。

凤翔山大火前，曾有人听到喋啸声，那是喋血卫传达命令、消息的暗号。云池竟然派遣喋血卫火烧凤翔山！

而另一封密函上则说最近有许多死亡的将士尸体忽然不见，乱坟岗里的尸身亦都不翼而飞，尸体凭空消失本就是怪事一件，那么偷尸体的人必然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而那阴谋必定牵连着这天下，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大范围的尸体丢失。

会是什么？

祁渊以手扶额，缓缓靠向靠枕，究竟是谁在暗中操作这些，为什么要偷尸体？死人能做什么？死人能被用来做什么？

刹那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蛊。

倘若用死人来研制毒蛊，或者用毒蛊控制死人呢？那么多的死人，若同时被控制，那将是一支让人害怕的力量！

“来人。”祁渊的声音冷沉中透着寒凉，他对着跪在马车外的暗卫吩咐道:“即刻去查可有哪一个地方集结了大量的毒蛊师，另外去查那些丢失的尸体都被安置在了何处，速度要快，一旦有消息立刻回禀。”

“属下遵命。”

祁渊又唤来另一名暗卫，吩咐道:“你将鬼医请到曼宫，就说本主有急事召唤，另外你着人赶回曼宫，告诉大护法清奕，让他即刻回总部处理岭内事务，同时召唤归属于咱们的毒蛊师。”

“属下遵命！”

一连吩咐完后，祁渊这才吩咐车夫即刻快马加鞭赶回曼宫。他要回去问一问七儿，她前世的记忆里可有关于用毒蛊控制死人的事情发生，若是有，用什么方法破解。

他缓缓闭上眼睛，愿这天下不会遭遇他预料之外的苦难。

正月二十三，祁渊回到曼宫，听闻曼罗已开印上朝，他便易容成离尘的样子去东宫等，恰好古怪先生与狄龙在对弈，慧空站在一旁观战，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茶山太婆则难得的亲自去泡了茶，茶香四溢，满殿芬芳。

“弟子参见师尊，两位师叔。”

古怪先生摆了摆手，让他起来，随后落下一子将狄龙的棋悉数圈在战圈之内。

狄龙一时踌躇，举棋不定，便捏着棋子抵着下巴思索。古怪先生也不催他，趁着这个空档抬头看向祁渊，见他仍旧一副离尘的模样，微微颔首，“凤翔山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云池枉顾师道下此黑手本就是自上绝路，喋血卫不分青红皂白纵火烧山也是该杀，渊儿你的决定是对的。”

慧空听闻了凤翔山的事情，心情早已跌落谷底。韩筱依死了，此番能救曼罗的便真的只有他们师兄弟了。

然祁渊并不知晓他们身负的使命，当下着急道:“师尊，徒儿始终不相信山主就那么死了，她在凤翔山上二十年，掌管凤翔山十几年，对凤翔山她应是了解的十分透彻了，像她那样的人，必定会想方设法的活着，不会就那么轻易的葬身火海的。”

“你都查到了什么？”狄龙捏着棋子抬头问道。

“你想好了走哪步没，下个棋怎这般磨磨唧唧？”古怪先生看了一眼棋坪，略显不耐烦的说道。

茶山太婆端着茶杯往他跟前一搁，半笑半疑道:“往日你下棋从未这般浮躁，今日怎这样沉不住气？”

古怪先生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烫不凉刚刚好，这辈子最了解他的人终究是眼前这个老太婆。“韩家的两个女儿，早先不该帮不该救的，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出现。”

“韩洛依如今是云国的皇太后，韩筱依葬身火海，结局终究是不同，这都是她们的命。”

古怪先生摇头，“韩筱依这二十年做了那么多事情就只为一个目标，霍乱天下，逼死三国皇帝，让三国新皇从师兄妹反目成仇，相爱相杀，她有这般心机怎会让自己轻易死去？正如渊儿所言，她熟悉凤翔山，便更不会让自己葬身火海了，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便只能说她用了障眼法。”

祁渊顿即睁大了眼睛，“师尊的意思是她没死？”

古怪先生点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是没死。”

祁渊忽然松了一口气，她没死，七儿便还有救。

慧空亦缓缓吐出一口气，“大师兄既然早有猜测，前几日怎么只字不提，害得我这几日寝食难安。”

“猜测终究是猜测。”古怪先生侧头看向慧空，“你小子难道没有卜卦？”

“卜卦？”慧空当即反应过来，是啊，卦象能算出生死，他只顾着急竟忘了这茬，当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赧然一笑，“急的忘了。”

“唉……”古怪先生叹息一声，“终归是见识的世面少，遇事慌乱，沉不下心思考，这一点你倒还不如渊儿。”

祁渊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却也不接话，他在他们对话的时间里迅速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倘若韩筱依真的没死，她知晓凤翔山有不为人知的密道可以离开，那离开之后她会去哪里？找韩洛依报当年夺夫之仇？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先前潜入过云宫，那个时候她没动韩洛依便是说她不想那么早杀韩洛依，她应是打算让韩洛依失去如今得到的一切，在韩洛依悲痛绝望的时候再报仇。

这一点，七儿倒是像她，到底是母子。可不去云宫会去哪里呢？难道跟那些失踪的尸体有关？

“师尊，您可知晓近日有许多尸体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古怪先生点头。

师尊竟已知晓，看来这天下确实没有能隐瞒他之事。他定了定神，再次问道:“徒儿已差人查了当今天下毒蛊师的去向，似乎有一大批毒蛊师正往翠华山集合，徒儿以为大批毒蛊师的集结本就是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应与那些消失的尸体有关。”

茶山太婆冷哼一声，“这幕后操作之人要做什么事难道要重演八十年前的事情么？”

八十年前？

祁渊的眉梢微扬，他曾在野史上看到关于八十年前那场毒蛊大战带来的浩劫的记录。正史上半字也未提及，可那野史的记载让人看了直觉得惊心动魄。野史上提到的最多的就是“死亡之灵”这几个字。

那是一场浩劫，一场真正的浩劫。凡是知晓那件事的人十之八九都死了，没想到太婆今日又提了起来。

一直举棋不定的狄龙忽然放下棋子，缓缓一笑，“大师兄的这局棋，终究是让我给找出了破绽。”

古怪先生呵呵一笑，“破绽是有，只是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请大师兄赐教。”

古怪先生两指夹起一枚棋子，却对祁渊说道:“那丫头早朝该回来了，你且出去迎迎她，她今日早上咳了血，又不肯歇息，眼下正虚……”

他声音未落，殿里已然没了祁渊的身影。

慧空惊疑，“早上罗儿咳了血，我怎么不知晓？”

果然是关心则乱。

古怪先生摇头，却不理会他，捏着棋子将棋坪上的棋一步步都看了，良久终于找到一个落棋点，顿时将看似无力的局面扳回，他捋着胡须看狄龙，语气不明道:“你以为的胜局不过是局面上的胜。”

狄龙扫了一眼棋坪，沉声道:“大师兄这般步步紧逼，难道就没有转圜无敌？”

“放眼天下，唯有地狱之城能一次召唤那么多死尸，你何时与云池联合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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