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死了。

曼罗从周素的那间牢房出来时眼睛微红，带着一股冷冽的戾气。狱吏听到那声惨叫奔到牢房时，周素已然被人捏断脖子如烂泥一般挂在铁链上，待他们仔细查看时才发现他全身的骨头几乎都已被震碎。

狱吏们个个吓得脸色惨白，这该是何等残酷的杀人手法啊？

且说关在不远处的杨洪宇也听到了周素那惨厉的叫声，当即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随后那股压力越来越强胜，甚至还能清晰的感觉到一丝杀气，不浓但是很冷。

不多时牢房门口便出现一个女子，她身上穿着孝衣，与头发的纯白一样。白发，这世间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纯白的头发的人恐怕只有她一个了。那女子缓缓转身，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透着淡淡的红色，冷厉的仿佛数九寒冬的风。

今日是除夕，她终究要来给他一个了结了。

杨洪宇坐在茅草上静静看着她，半晌由坐姿改为跪姿，声音洪亮地说道：“罪臣杨洪宇，参加太女殿下。”

曼罗的眼睛微眯，却不叫他起来。她缓缓伸出手，抚摸了一下牢门的锁，那锁及锁链忽然成段落到地上。

杨洪宇看的吃惊，想着素来思绪深藏的她今日怎会这般沉不住气，她先去见了周素，应是听周素说到了什么彻底惹恼她的话。

能让她在意并生气的，会是什么事？

“告诉本宫，你为何要选择背叛？”

背叛？是啊，杨洪宇无奈的笑了笑，有时候刀架在脖子上了，就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了。就像他是那支军队的首领，倘若一支军队反了，那他便是叛军之将。

“有时候背叛，不需要什么理由。”

“那做什么不需要理由？”曼罗缓缓推开门，一步一步靠近他，“利用？处心积虑？对我好，就是为了对我更残忍？”

杨洪宇惊诧地看着她，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跪在地上，看着她逐渐血红的眸子，一动也不敢动。

“殿下，罪臣……罪臣不晓得您在说什么？”

“是么？”曼罗站在他跟前，举高临下的看着他，指尖微微泛出一丝红光，逐渐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花朵来，“当初本宫回来，是你上赶着对本宫表忠心，是你说当年本宫被父皇丢出皇宫，你率先派杨静璇去凤翔山给本宫探路，暗中保护本宫的安危。二师姐在凤翔山的时候确实多番照顾本宫，可每每本宫遭遇命在旦夕的危险事情时，却都看不到二师姐的身影。”

杨洪宇背上的冷汗直流，“殿下……”

“你一直都知晓凤翔山主韩筱依的身份，你也一直都知晓本宫的生母是谁。本宫初回宫中，你的帮扶，是觉得本宫是独孤皇后的嫡女而不能被人欺负呢，还是因为本宫是韩筱依的女儿，你爱屋及乌应该保护呢？”

“罪臣……”

“本宫初回宫中，处处被人欺负，四公主、五公主、鲁王、晴妃、刘贵嫔……就连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奴才都敢来欺负本宫，本宫被人污蔑，父皇将本宫打入天牢。”

曼罗抬头环顾四周，良久微微一笑，“就是在这个地方，只不过是换了一间牢房，吴明州让人在监牢里放了一只铁笼子，将本宫像狗一样的关在里面，笼子里有尖尖的铁椎，铁椎在一点点收紧，只要本宫稍动一下，那些铁椎就会刺进本宫的身体里。三天三夜，本宫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可以那般漫长，每一刻钟都像是一生，本宫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流失，每一滴血从体内流出来本宫都能感觉到。那时候本宫以为死了便也罢了，只是心中有些遗憾，有些不甘。”

杨洪宇记得那次的事情，若非宁王及时找到皇上禀明此事，而皇上又及时赶到，殿下那次必定会流尽全身的血液而亡。他没想到吴明州竟然是那样的狠角色，竟然能做出那样狠毒的事情。

“殿下受苦了。”

“受苦？”曼罗冷笑一声，“本宫是受了不少苦，可本宫都是活该。四公主、五公主、鲁王，哪一个不是与本宫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可他们却个个都想让本宫死。起初本宫并不十分明白，为何亲兄弟、亲姐妹之间一定要骨肉相残，也不明白为何彼此都容不下彼此，后来本宫终于明白这便是生在皇家的悲哀，只要有权力、富贵的存在，皇家就永远免不了争斗，这也是本宫的悲哀。”

纵然杨洪宇不是皇家的人，可这些年却见多了皇家的人和事，这些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也都看的明白。

“鲁王叛乱，你平叛有功，论功欣赏，本宫被晋封为镇国帝姬，而你从一个寻常的将军被晋封为安国侯。”曼罗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嘴角噙出一抹冷笑，“安国侯，你可知晓是什么意思？安国，安邦定国的意思，你确实做得不错，京畿营还有你原有的军队都被你带的很好，曼国被璟国和云国侵犯，你护国有功，功劳簿上给你记了重重一笔，再后来本宫被册封为皇太女，成为曼国的储君，周素叛乱不服而率众叛乱，你又因为平叛有功而被晋封为定安王。”

周素眼圈泛红，微微低着头，这些事情他心中再明白不过。

“周素与云池勾结，意图在父皇大寿的时候发动宫变，让曼国群龙无首，里应外合，那应是曼国最困难的时候，之前本宫已与你商量妥当，本宫在宫中统筹全局，看住云池，而你率军抵挡隐藏在皇城之外的叛军，可是你却将皇宫变成一个修罗场，让叛乱一遍又一遍的发生。”

“叛乱，并非罪臣的本意。”

“守卫皇城，是你的本意么？”

杨洪宇浑身一震，他没想过叛乱，可守卫皇城是他的本意么？他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过，他只记得当时韩筱依在，他爱了韩筱依一辈子，也看着韩筱依苦了一辈子，他只想好好守护她，让她活的不那么辛苦，韩筱依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那夜，只要韩筱依说让他攻打云池，他就会率军不遗余力的攻打云池，韩筱依若让他攻打皇城，他没有想过拒绝。可他打退云池的军队时，他的部下便不受控制了，大声嚷嚷着进攻皇城，打倒曼皇，甚至朝着他山呼万岁。

万岁。那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能被人拥护为皇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俯首称臣。可他还来得及受用这个称呼时，他就发现军队已然不受控制了，他们撒了欢一样的冲进了皇宫，他手下的几个将军大声嚷嚷着杀了曼氏，拥护定安王为皇，他们就都是开国功臣，新皇登基必重重有赏。

开国功臣，新皇登基……杨洪宇这才知晓自己的军队里竟然有别人的细作，就是那些细作的鼓动才让那几万大军以为叛乱是他的意思，那些人可都是随他出生入死许多年的兄弟啊！

陡然出现的黑甲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用兵之神，出兵之速，战斗力之强，让他远远没有想到，几万人的军队啊，被桃花岭、星罗阁、凝梦阁、地狱之城以及那支神秘的黑甲军直接碾压，一夜之间一支几万人的军队死的就只剩下几十人……

“罪臣确实并没打算听从您的号令。”

“哼。”曼罗冷笑一声，“曼国养了你们，你们却来背叛祖国。是不是曼国这些年发生的乱子有些多，你们便不将皇家放在眼里了？”

“罪臣不敢！”杨洪宇浑身一哆嗦，“罪臣从未那样想过。”

曼罗看着指尖跳跃的血色曼陀罗，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气，“你是没想过，可你却那般做了。”

“殿下，你何苦要这般逼迫自己？”杨洪宇忽然抬起头看着曼罗越发赤红的眸子，“一边是你的母亲，一边是你的父亲，你何苦一定要将他们放在对立的一面啊？”

“本宫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以前有，可是本宫死过一次了，死了便再没有了。”

“殿下，你可知晓你母亲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本宫不想知晓！”

“凤翔山，你母亲待在凤翔山上二十年，为的是什么？二十年前她遭遇了什么你不知晓，可那些事情足以逼疯一个人，爱人被抢，骤然失宠，孩子被摔死在自己眼前，一个女子能够承受的所有悲伤她几乎都尝了一遍。她为了研制毒蛊，就在自己身上试蛊，她甚至削骨易容成了韩洛依的样子，一个女子宁可放弃自己的容貌，也承受那削骨的疼痛，你可知晓那是为何？”

曼罗知晓，她见过。

“若非彻骨彻血的恨，她怎会做出那样决绝的事情来，不惜乱了天下也要报仇！”

乱了天下，是啊，韩筱依处心积虑二十年，收留三国的皇子公主，千金小姐来做自己的棋子，为的不就是乱了天下么！她现在不也在筹谋着乱天下么，她的行为与韩筱依没什么不同。

恨，都是因为恨！

她一只手抚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她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此生，她都不会再有孩子，此生她再也无法成为一个母亲！

是云池，是祁渊，是他们联手杀了她的孩子！

她的眼中忽然一片赤红，她指尖的那朵血色曼陀罗骤然间绽放，杨洪宇惊恐地看着她，“啊——”

一声惨叫之后便是一片血光。

杨洪宇躺在地上，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骇，而他胸前一个碗大的血窟窿。

闻声赶来的离尘与听风，看着牢房内的场景，皆是吓了一跳，听风更是惊叫出声。曼罗猛地转身，血红的眸子看向离尘与听风，听风当即吓得捂住了嘴巴，离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看着曼罗，紧声道：“七儿？”

曼罗的脚步微滞，忽然杀气大涨，她一步一步走向离尘，离尘拉着听风一步一步后退，眼睛里满是戒备。

“七儿，你醒醒。”

听风吃惊地看着离尘，离尘何曾这般唤过主子。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拽着离尘的袖子，颤抖着声音问道：“离大哥，主子这是怎么了，我好害怕，离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你先出去。”离尘看了一眼听风，缓声道。

“可是……”

“出去！”

听风忽然想到古怪先生和茶山太婆在宫里，便急忙点了点头，“离大哥，我去找古怪先生和太婆。”

听风奔了出去，离尘没了后顾之忧，满眼担心的看着曼罗，“七儿，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惊慌，我在这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在这里。”

“你是谁？”

离尘缓缓后退，眼睛里除了担忧便是疼惜，“七儿，周素的话不足为信，他是在故意挑拨，你要相信，祁渊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未想过要利用你，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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