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嫔在听到曼罗那句话后，愣怔良久，她的脸上有丝讶异，那双能控制能心魄的眸子里也充满了疑惑，她似乎正在怀疑曼罗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日，似乎也是这样寒冷的天，连下了两日的大雪终于停歇，她从屋里跑出来，站在山顶看到一个银白色的世界，当时的惊叹她至今都记得。她站在云端，俯瞰整个大地，入目之处皆是纯白，那样的世界真美啊，美的让人窒息。

她求了父亲要下山去玩耍，就在半山腰看到了许多身穿白衣的人，就连头上也扎了白色的头巾，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她不知晓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忽然上山，那样的装束像是一个什么组织，当时她以为是父亲的什么朋友，只是吩咐了身边的随从上山去禀报，贪玩的她并没有回头。

那个队伍很长，约摸有几百人，鲜少有人上山拜访父亲会带着这么多的人。她犹疑，回头恰看到闪着寒光的刀正迎面劈来。

这些人是来上山行凶的？

她看着那直劈而来的刀，眸中闪过一道幽暗的光，那刀顿即转了方向，劈了持刀的人。鲜血顿时洒在了皑皑白雪上，一片腥红。

而那些人已快行冲上了山顶，寒光白刃映着雪光，她似乎听到了山顶传来的惨叫声。此时她才明白过来，那白衣的装束并不是什么江湖组织的装束，不过是在这雪地中的一种伪装！他们想悄悄行到山顶，进行一场屠戮！

那场杀戮的最后，她胸前插着一把剑，剑柄还在晃动，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心被搅动的疼痛。原来刺穿心脏，是那样的感觉，她闭上眼睛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云城孟家的家主，孟清茹的父亲，看到他伸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提，她的胸腔似乎就空了，冷风灌进来，她能感觉到。

那个时候她以为她会死，当时的心

只是可惜，她甚至没能跑到山顶，没能看到山顶之上的修罗场。

天云山一百七十三人，死了一百七十二人，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下就是她，天云山的少主莫姚。

她是怎么活过来？被人刺穿心脏，怎么还会活呢？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玄衣颀长的背影，透着些许冷漠，些许寂寞。听到动静，那个玄色的背影半转身子看向她，削薄的唇微微开启，“你醒了。”

声音清冷，透着疏离。

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的人，却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四顾房间，并不奢华，装饰也很少，给人一种空寂的感觉，就像眼前的男子。

这应该是他的房子吧。

“是你救了我么？”

“嗯。”一个极淡的音符，之后他便又背对着看向了窗外。她想探出头去看看窗外究竟有什么，可她方动了一下便扯到了心口，撕裂一般的痛让她猛地想起她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家破人亡！

她猛抽了一口气，他听到，也未再转身看她，只淡淡道：“你若不想死，就别乱动。”

他离开了，很久没有再出现，山上有两个婢子，一个大夫，照顾她的日常，调理她的身体，都是不多话的人，有时候问一句话答一句，有时候问了也没有人回应。这样的日子倒也不孤寂，她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然后去云城孟家，报仇雪恨。

只是，那个人却好像再也没有出现，直到她痊愈的那一日。

那处房子建在一座山上，就像天云山一样，只是这里只有这一处宅院。那日，她推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他，就是第一次见时一样，他背对着她，玄色的背影透着冷漠和寂寞。

就是那样一个背影，不期然就走进了她心里。

他说，“莫姚，这山上寒冷，不适宜你养身体，你可愿随我走？”

“去哪儿？”

“云城。”

到了云城她才知晓，他家大业大，那处宅院很大，可是东西却很少，冷清的仿佛没有人住一般。他吩咐管家，说她是贵客，要好生招待。他从未拘束过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极好的东西。

可他却时常出去，每次离开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他每次回来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他的冷沉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

三年，她从未见过他笑。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怎么能从来都不笑呢，他的身上曾经经历了什么，或者正在经历着什么？她对这个总是一身玄衣，安静冷沉的男子，充满了好奇。好奇到她明知道自己背负着深仇大恨，却不想离开他。

那日，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从外面回来，背后是夕阳，他安静地站在她门前，依旧是背对着她。

似乎，自从遇见他，他留给她的，大多是背影。

“莫瑶，明日我便要回皇宫了，我原本就是属于那儿的。”

“皇宫？”

“明日你便陪我一起吧。”

“去做什么？”

“去争皇位，争天下。”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是皇子，原来他想要皇位，想要这天下。

“争了皇位，争了天下之后呢？”

“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不期然的成诺，不期然的幸福。她以为，活着不再只有仇恨，她兴许还有一个美满的未来。

他被云皇册封为靖王，建了靖王府。搬入新府的那一日，云国许多权贵都来了，她就在新王府里看到了那个曾经身着白衣，头扎白巾的男人。天云山的杀戮猛地撞入脑中，原来她的仇人就在这里。

云池告诉她，那个人是云国的大将军。

他就是孟清茹的父亲！

周嫔冷冷一笑，“曼罗，云池不是那样的人，他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得到，他不会因为想要利用我，而筹谋屠杀了天云山。况且云城孟氏是安王的外祖家，是云后的母家，孟家应该帮着安王打倒云池，怎么会跟云池联合起来呢？”

“你以为，云池是怎样的人？”曼罗嗤笑一声，“身处高位，野心勃勃，这样的人，他的品行会有多干净？”

“那你呢？”周嫔盯着曼罗，眸子闪着幽暗的光，“你从一个被抛弃的公主走到今日的储君之位，你的手，你的心，又能干净多少！”

“这一世，我从未想过我能不沾鲜血，不算阴谋，干干净净的活着。”曼罗走向门口，伸手拉开宫殿的门，寒风猛地灌进来，恰撞进她的心口，她的眸子也染了一丝冷意，“莫瑶，你知道我为何不能像其他女子那样无忧无虑的活着么？你知道我为何到了二十岁，却还不嫁人么？”

“因为你包藏祸心，想爬上那个本不该属于女子的地位，活该你被天下人诟病，活该你受折磨！”

曼罗摇头，“你知道么，我活着从来不是为了与天下男人一较高下，我只想过一世安稳的生活，可是我不能。”她顿了顿，背脊笔直的挺立着，她抬头看向夜空，只有几颗星子远远的亮着，每阵风吹，她的白发都会飘扬起来。

不知为何，周嫔看着这样的背影，莫名的就想起了云池，这背影的感觉是那么熟悉，冷漠，淡漠，而又寂寞。

她并不想去了解眼前的这个女子，因为她们之间的一切关联都将在今夜斩断，今日过后，她就不再是周嫔，她要活成自己本来的样子，她是莫瑶，天云山唯一的幸存者，幽瞳唯一的传人！

“曼罗，倘若你有机会重新选择生活，你是否愿意离开皇宫？”

“我愿意。”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曼罗就声音坚定地回答了，“我不想要皇位，不想要天下，我只想与我心爱的人，或快意江湖，或共话桑麻，简简单单，自由自在的活着。”

那样的生活，简单而又潇洒，是他们这些人都期盼拥有的，可是他们都不能，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周嫔忽然有些羡慕曼罗，“你一定很爱祁渊吧？”

“很爱。”曼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温和而又静好，“倘若没有云池，此生我只愿为他而活，可有了云池，我便无法全心全意的爱他。”

周嫔的心一紧，“你爱着云池？”

“曾经我以为那是爱，深入骨髓的爱。”曼罗嘴角的笑意渐冷，“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给我的一切都是假象，我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基于他筹谋好的算计。莫瑶，你知道我为何披荆斩棘走到今日，却对你从未有过杀心么？”

“为何？”周嫔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竟然被曼罗带进了她的思维里。

“因为你像曾经的我，正在走我曾经走过的路。你自以为全心全意的爱，自以为全心全意的付出，他就会兑现曾经给过你的诺言，若他真的愿意娶你为妻，立你为后，就不会再对孟清茹那般，云池他应该给过孟清茹同样的诺言，在孟家尚未灭亡的时候。”

“不可能！”周嫔的声音陡然提高，她摇着头，并不相信曼罗的话，“他不可能对别的女人也有这样的诺言！曼罗，你休要再污蔑云池，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你以为，幽瞳会对我造成威胁么？”曼罗回身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周嫔，看定她，淡淡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会知道你们之间的诺言么？”

周嫔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你为何会知晓？这是我和他的秘密，我不会说，他也不会说。”

“因为，他也曾给过我这样的承诺，帮他争夺皇位，帮他登基称帝，帮他夺取天下，然后娶我为妻，立我为后。”

“这不可能！”周嫔猛地跌到地上，纵然她矢口否认，可她仍感觉到自己身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碎了……

“孟家灭亡，孟清茹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他之所以留着她，是因为她曾怀过他的骨肉，若是孟清茹聪明，不再奢求荣耀，兴许她还能在他的后宫里安安稳稳地活着，可是今日她贸然出现在我父皇的寿宴上，贸然以云国皇妃的身份出现，你信不信，孟清茹活不过三日？”

周嫔只觉得的自己的耳朵嗡嗡地响，她极力回想着她在武英殿看到的一切，云池依旧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冷沉，他的眸子里甚至多了些戾气。当孟清茹走进武英殿的时候，她看到他起身走向孟清茹，后面会发生什么？云池他真的会杀了孟清茹么？

“你知道他是如何先当了云国的太子，再登基成为云国的皇帝的么？”曼罗知晓，她今日不仅仅是想让莫瑶看到云池的真面目，好迷途知返，她还要让莫瑶说出一切关于今夜的布局安排。“当时我还在云国，云后因为涪陵锻的事情而被韩贵妃打压，后来云景被发现不是云国先皇的亲生儿子，云先皇早已存了覆灭孟家的心思，便借着此事将孟家满门抄斩，云后死在冷宫，原本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安王云景被逼死在王府里，云池因为来曼国掠夺城池有功而被册封为太子。云景的身世是我告诉云先皇的，可你知晓，那个秘密是谁查出来的么？”

周嫔愣愣地坐在冰凉的地上，没有说话，却已猜到了答案。

“云池他说帮我驱赶璟国的军队，却在所过之处将曼国的城池占为己有，这样言而无信的人，你觉得他会兑现对你的成诺么？”

“我不信！”

“天云山被屠戮那日，云池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你，等你被剑刺中，等你昏迷不醒以为自己死了的时候，他将你带到了另一处宅院。你以为是他救了你，实则是他毁了你！”

“你住口！”

“你知道我为何知晓这一切么？”曼罗缓缓蹲下身子，目光平视周嫔，“想来你听说过凤翔山，天云山出事时云池还是凤翔山的弟子，那日，便有凤翔山的人，亲眼目睹了整个屠戮过程，那些身穿白衣，头扎白巾的人，是云城孟家统领的军队。他们也看到了一身玄衣，负手而立在雪地里的云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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