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嫔看了一眼曼罗，微微坐直了身子，却依旧是没精打采的样子，更多的应是气馁。她嘴角噙着一丝悲喜不明的笑意，似乎不打算多说什么。

曼罗淡淡一笑，却并不打算遂了她的心意。她坐在离周嫔三步之外的椅子上，对于眼前的人，在没有体会幽瞳之厉害的前提下，她不得不小心提防。她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万不能拿腹中的孩子冒任何危险。

“襄王被打了。”

周嫔头也未抬，“你若是来笑话我们母子的，大可不必。”

“襄王才十岁，他那么小，挨了那么重的板子，你作为母亲，难道就不心疼么？”

“呵呵，心疼？”周嫔终于抬头对上曼罗的眸子，那是一双并没有什么特点的眸子，原有的清亮也变得无神了，“心疼如何，不心疼又如何，我还能走得出这重华宫去看他么？”

“你走不出去么？”曼罗淡淡反问一声，眸子里却多了一分探寻，“这原本是一双多么清亮有神的眸子，如今瞧着却多了几分灰色。”

眸子？周嫔的眉稍微微挑起。像曼罗这样聪慧的女子，不会大冷的天跑到她这里简单说她的眼眸怎样，被她发现了么？

“落魄了的人，还能有几分光鲜。”

此话不假，可对于一个深藏不露的细作来说，这样的表现看似自然，却又有刻意之嫌。

“本宫从云国回来的时候，云城孟家的女儿孟小姐曾像我求助，让我救她一命。”

云城孟家？孟清茹么。

曼罗见她没有说话，微微一笑，“云池如今已是云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他的确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只可惜他目前的势力还支撑不起他的野心。”

周嫔扭头瞥了曼罗一眼，却并未开口说话，脸上似乎还闪过一丝不屑，只是她握着佛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们这些做惯了细作的人早已养成了喜怒不行于色，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心底，哪怕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早已痛的死去活来，面上也要有微笑的本事，不然她就逃不出敌人犀利的目光，就会露出蛛丝马迹，就会面临失败被杀的命运。

“云城孟家，也是一朝宰辅，却也没能逃脱被屠杀的命运，似乎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总喜欢赶尽杀绝，似乎这样就不会有人找他们寻仇一样，可是他们错了，那些充满仇恨的眼睛总是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曼罗看了一眼依旧不动声色的周嫔，眼神竟闪过一丝激赏，这个女子难怪能蛰伏的这么深，没有这份沉着冷静的性子，只怕早已被晴贵妃和宁贵妃折腾的露出马脚了。

“周家还没有走上断头台呢，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周嫔笑的讽刺，心中却是一点底气也没有，这个曼罗聪慧无比，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她就从一个毫无根基的被遗弃到宫外的公主成了一国储君，她走到哪个地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居然在短时间内能让曼国男子摒弃对女子的偏见而接受她为曼国的储君，这才是最不容易做的事情，而她只是通过一场战争便成功解决了这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不得不说，曼罗聪明的让人害怕，在她面前，再好的伪装也有可能通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而暴露。

她来到重华宫，先说眸子，再说孟家，再说蛰伏与复仇，看似中间半点逻辑和关联都没有，可她知道，曼罗所说的这三样都是切切实实发生在她身上的。

她与孟家不共戴天！

曼罗看了一眼周嫔拿着佛珠的手，嘴角的笑意越发了然，若先前还只是猜测，如今倒是已经能够确认了。眼下的周嫔并不是真的周嫔，就像锡珠一样，如今宫里人所看到的锡珠也并非真的锡珠。

替身而已！

“孟家覆亡，原本应该是你最开心的事情，可你知道孟清茹为何让本宫救她么？”

周嫔浑不在意的冷笑一声，“孟家覆亡，还她欲苟且偷生，自然会找人求救。”

“是啊，孟家覆亡，为何她还能像本宫求救？”

这的确是个问题，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家族覆亡，很少有谁能逃出死亡的魔爪，除非有人施救或者网开一面……孟清茹，她属于哪一种情况？

“孟家亡了之后，孟清茹就一直住在靖王府，以靖王姬妾之名存在于那个恢弘壮丽的靖王府。”曼罗看了一眼周嫔的略显震惊地脸色，幽深的眸子透出一种精光，这精光中透着冷与恨，又是一个被云池欺骗和荼毒了的女子。

天下的女子怎么都会这般傻呢？男子不过是花言巧语几句，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关心，便昂一个女子的心就此沉沦，甘心情愿的为他去做任何事情，哪怕削骨易容成另一个女子的样子，活成别人的命运，而让原本最真实的那个自己消失于人世间。

牺牲这么多，又换来什么样的结果呢？

不过一场辜负罢了！

周嫔握着佛珠的手越来越紧，指节因此而泛白，她面部的表情已可用僵硬来形容，却并未有失态的样子。

曼罗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忍，可要扳倒云池，若能让他尝到最信任的人被判的滋味，会让他死的更加绝望，这是她乐意看到的事情！

云池，你利用了那么多感情，最后我要让你失去所有的感情，包括爱情、亲情……

“你知道么，云池的王府里只有孟清茹一个姬妾，没有王妃、没有侧妃、没有其他女人，她实际上就是靖王府的女主人！”

“哼，太女殿下，天寒地冻，您还是回去吧，我并不想听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周嫔冷哼着下了逐客令，可曼罗想要的答案还没有听到，她怎么可能会离开。“娘娘不必着急，本宫猜测您心中此刻一定想知道，孟清茹为何没有在那场屠戮中死掉，为何还成了靖王府的女主人！”

“太女殿下的话真是可笑，孟清茹与我何干？靖王府与我何干？我为何想知道这些？”

“倘若不是本宫帮着云池扳倒孟家，云池兴许还会娶孟清茹为王妃，作为他夺取太子之位的筹码！”

“这与我究竟有何相干？”周嫔忽然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她恶狠狠地盯着曼罗，眼中透出幽蓝的光。那一刹那，曼罗忽地低下头，并不再去看那双眸子。

幽瞳，果然是幽瞳。

她果然是莫家的那个孤女！

相传，幽瞳是天云山莫家的世代相传的技能，只要眸子泛出幽蓝的光，便说明幽瞳的主人已动了杀机或者想要控制人心，这是比摄心术厉害百倍的武功。

武功稍弱的人，只要碰到幽瞳，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个女子冒充玉贵妃这么多年，难道也是为了帮助云池谋取江山天下么？她代替玉贵妃，成为曼宫里有皇子的妃嫔之一，她低调安稳，性子安静，不争不抢，体贴温柔，在后宫里看似不得宠，却也从未失宠过。

鲁王叛乱，只有宁王曼彻是心甘情愿放弃皇权富贵而逃离皇宫的，可那场叛乱的结果，至少是大家所看到的结果，两位皇子、两位公主都死在那场叛乱里。她将计就计的时候并未想着要做的这么狠心，至少她没有想过要自己兄弟姐妹的命！

可他们还是死了，究竟是怎么死的？

世人都说她是那场叛乱的最大受益者，她因为评判有功而成了镇国帝姬，周素因为救驾及时而被册封为护国侯，而七皇子曼辰成了唯一的皇子，又有母族帮着立功而被册封为襄王，让他也被推到世人的眼前。

曼国还有一个名正言顺、且母族战功赫赫的皇子！

“你果然是天云山莫家的孩子，莫姚。”

“啪嗒，啪嗒……”成串的佛珠忽然散落了一地。那串佛珠终于不堪重力而断了线，曼罗低头看向弹跳到各处的佛珠，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悲凉，“当年云城孟家想要天云山莫家出山相助夺嫡之战，却被拒绝，孟家恼羞成怒又怕莫家帮助了对手而血洗了天云山，你是莫家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你住口！”周嫔终于撕下所有伪装，而歇斯底里的叫喊出声，“我听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是周玉，我是周家的女儿，我是皇上的周嫔，我是襄王的母亲，我不是莫姚，我不知道云城孟家，我更不知道天云山莫家！”

“可你和一样，你才二十岁！”

二十岁？周嫔嘴角微翘，笑的悲苦，“本宫周玉，今年二十八岁。”

“何苦来哉！”曼罗长叹一声，“云池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良心的人，他的心中只是权势和富贵，曾经在他国为质的日子让他害怕了位卑和贫穷，他要往上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感情。他曾经一定也对你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可你在曼宫伴君驾，伪装成一个母亲的模样，即便你有办法保得清白，云池也不会为你守节，他让孟清茹怀了他的孩子，饶是如此，他也并未善待那个确实可憎的女子。可孩子有什么错，他自己的骨肉尚且不知疼惜，又会对你怜惜多少？”

一切斗不过是欺骗罢了！

周嫔顿时安静了下来，她盯着曼罗，看了良久，眼中幽蓝的光慢慢淡了下去，却又忽然炽烈了起来，那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杀意，她一步一步走向曼罗，这个过程她脸上的表情再没有变化过。

她以一种不喜不悲的姿态，步步逼近曼罗。而曼罗却坐在椅子上，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右手却缓缓移到腹部，以她如今的武功她不惧怕任何人，她唯一惧怕的就是失去所爱。

周嫔动手的刹那，重华宫的门被陡然撞开，烈烈寒风顿时灌了进来。同时有一只手挡住了周嫔的胳膊，曼罗看着那个红衣烈烈的男子，一时之间竟忘记了任何动作，他不是还在路上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祁渊轻松而又优雅的格开周嫔的胳膊，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

她的武功并不如何，厉害的是那双眸子，她的眼睛一旦控制了谁，便能让那人自残而死。只可惜，祁渊与曼罗都已是这世上少有的高手，她的幽瞳固然厉害，却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只是曼罗此时怀着身孕，不便动武罢了。

“你是谁？”周嫔眼神警惕的看着祁渊，又看了看曼罗，两人身着一样的红衣，一个容貌倾世，一个俊逸无比，倒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下陌颜。”祁渊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太女殿下的，好友。”

“恐怕并不只是好友那么简单吧？曼罗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幽瞳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厉害，不过是看看便知晓曼罗的腹中有个孩子。

祁渊与曼罗对视一眼，并未否定，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然便没了意思。至于这个秘密该如何守住，就要看接下来的谈判是否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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