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提醒她，她是用终身不嫁来换取的皇太女之位。曼罗心中冷笑，这就是她所谓的亲情。身为父亲，不问她的白发因何而生，不问她在外都经历了什么，不问她遭遇刺杀身子如何了，见面先问的竟是他们交易的条件。

亲情何其寡淡薄凉啊！

曼罗缓缓站起身来，将寝殿里的人悉数屏退，当寝殿里只剩下这父女二人时，曼罗缓步走到龙榻前，每一步都走的稳而洒脱。

“父皇，儿臣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你问吧。”曼皇浑不在意的淡笑了一下。

“儿臣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让您如此对待？”

“你做的很好。”曼皇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却猜不出情绪，就仿佛坐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朕已经册封你为皇太女了，这是天下女子想都不曾想过的荣耀，怎么，你不满意？”

“儿臣很满意。”曼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只是父皇，您给的这些所谓的荣耀是您心中真的想给我的么？若非宁王曼彻如今已不在，您会把这份荣宠给儿臣么？的确，曼彻是您所有孩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可是他喜欢皇权霸图，他只想闲云野鹤，就如儿臣一样，您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给了我这份尊崇，以为我必定会感恩戴德，可您可曾想过，难道这份荣宠就是我所想要的么？”

曼皇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当即沉下脸来，“你想要什么？自打你回宫，你表面乖巧懂事，实则包藏祸心，你苦心经营，苦心算计不就是因为野心勃勃，渴望权势地位么？如今朕把储君之位都给了你，你还想要什么？让朕即刻传位于你，让你荣登大宝，称帝天下么？”

她想要什么呢？曼罗静静看着曼皇，良久，她的脑海里她的父皇方才说话的样子始终挥之不去，那是什么？厌恶，痛恨，还有不忍？可既然不忍又为何说出这些话？

为何那些寻常人家的孩子都还有父母的关爱，反而是他们皇家的亲情最为凉薄？每每看到别的女子在父母面前撒娇，而父母却无比宠溺的关爱孩子时，她都羡慕不已。两世为人，她都不曾感受过亲情的美好，不曾感受过何为母爱，何为父爱。

原以为独孤皇后是她的亲生母亲，念着那几年的疼爱，心中总也温暖，可当独孤皇后那样惨死在她面前，她的心中只有恨，为何她的父亲要如此对待她的母亲？为何身为一国之君的父亲会眼睁睁看着他的结发妻子被人毫无人性的做成人彘？

曼罗沉默着，沉默着，兴许是她略显犀利的眼神看的曼皇不舒服，曼皇别过头不再看她这个孩子的心思深沉的像口古井，他从来也不曾看透。她像谁？不像他，也不像当年的蝶妃，她容颜倾世，智计无双，她是女子中难得的佼佼者，可她那双眸子却总是深邃的像是经历了许多沧桑而已，明明她才十九岁！

“你不要如此看着朕！”曼皇有些不悦的冷哼一声，“朕如今还是这个天下的主宰，朕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难不成还要看你的脸色？”

“父皇，你想念蝶妃么？”

“什么？”

曼罗看着他迷茫而又刺痛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念蝶妃么，那个被你独宠后宫的女子，那个美丽聪慧让你爱不释手的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想过她么？”

曼皇一口否决，“朕不知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听闻蝶妃是一个才情惊天下的女子，当时三国的帝皇都想娶她，可她嫁给了您，您对她的恩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她以庶妃之身宠冠六宫，甚至让您差些废了独孤皇后而改立她为皇后，若非皇祖母以命相逼，只怕您真会如此。”曼罗顿了顿，看着一言不发的曼皇，冷冷一笑，“儿臣一直想不明白，被您如此宠爱的女子，您怎会那般狠心将她推入地狱？”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曼皇浑身颤抖的看着曼罗，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怎会知道这些？谁告诉你的？”

“父皇这般相问，便是同意了？”

“蝶妃！”曼皇的拳头紧紧握起，“朕恨她入骨！”

恨她入骨？曼罗微微一怔，从曼皇的眼睛里她似乎开始明白她为何会遭遇这许多事情了，因为她的生身母亲！

“所以您恨乌及乌，这般不待见我？”

“恨乌及乌？”曼皇冷笑一声，“你倒是会说，朕不待见你，确实跟你母妃有关，她欠了我的东西，一辈子也还不了！”

“什么东西？”

“你长到这般年纪，又与璟国的祁渊走的那样近，应是已懂得情爱之事，那也应该明白情债难偿的道理。你母妃那个荡妇，她不仅欠了朕的情，还背叛了朕！”

曼罗自然明白情债难偿的道理。她一直都不愿祁渊或者别的人为她做什么，积少成多，日子久了她必定会欠下许多债，而这些就都是她最不愿欠的，情债！

就如华丹诚，如楚青衣，如慧空……

她现在能赶走一个是一个，纵然知晓现在说这些必然惹得他们伤心，俗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时间拖的越久，心伤的就越深。

可是明明母妃才是那个受到伤害的人，为何父皇却说母妃欠了他一辈子也还不清的情债？

“父皇，儿臣如今大了，可否让儿臣知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哼！”曼皇冷笑一声。“当年的事情，是非对错朕心中知晓，却又跟你说不着，你母妃已死，这件事情朕不想再提，你只记着，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冲撞朕，朕今日能给你世间女子得不到的荣耀，也能给你世间女子忍受不了的痛苦，你的兴衰荣耻都只是朕心中的一个念头而已。”

曼罗苦笑一声，缓缓在龙榻前坐下，她为曼皇掖了掖被角，微微一笑，那笑容是那样的干净无害，可那嘴角勾出的弧度却甚是冷漠，“父皇觉得儿臣此生吃的苦还不够么？”

“做朕的女儿就该忍受别人忍受不了的苦，不然你怎么做帝姬，做皇太女，甚至是皇帝！”

曼罗微微一怔，这话不假，吃的了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要做皇帝，皇统领千军万马去灭了云池，她就要经受这些！可每每想到她毕竟是女子，坚强冷漠的时候也需要一份温情，更希望这份温情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可是母亲已亡故，父亲太薄情，她想要的终归得不到。

曼皇见她低着头若有所思，眼睛扫过她那一头白发，眉头轻轻皱了皱，却终是什么也没说。他这一生子嗣单薄，儿子女儿死的只剩下两个，襄王曼彻年纪幼小，周素势大，若传位襄王，日后必然发生外戚专权的情况，那时周素如有不臣之心，谁能掌控？倘若曼国不姓曼而姓周，那曼国还叫什么曼国？

“父皇，是不是儿臣做了皇太女，做了皇帝就不该再奢求什么亲情了？”

她心中又何尝不知晓，她何尝不知晓呢？

“做了皇帝，还奢求什么亲情？处在高位，就必然要有杀伐决断的狠心，做帝王就是要狠，你不狠就会被比你更狠的人赶下台或者被人杀了，你要守住大曼江山，就必须要狠，哪怕下一个要杀的是自己的孩子！”

曼罗的心猛地一痛，做帝王若有这样的狠心，还愁坐不稳江山么？前世云池能杀了他和孟清茹的孩子来嫁祸她，甚至宁儿死了，他一点都不伤心难过，这就是那份帝王之心吧？不管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他都做到了杀伐之心！

“是以您册封儿臣的条件是要儿臣终身不嫁？”

“终身不嫁也是为了咱们曼国的江山社稷。”曼皇看了一眼房梁，为了曼国的江山，他唯有逼迫自己的儿女了。襄王这两年被玉贵妃教坏了，养成了个顽劣的脾性，就算他想传位襄王，襄王已然不成大器掌握不了曼国的将来了。

他的眼睛看向曼罗，看着看着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愧疚来，当年的事情与她又有何干系呢？这些年她确实受了不少苦，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他。若非他当年忍不住太过宠爱蝶妃，也不会惹得母后震怒，竟那般容不下她！

那时他登基不久，处处被母后管着，那时的大权都被母后把控着，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帝，他只是个傀儡！蝶妃是他向母后发出的第一个挑战！他宠爱蝶妃不假，他也是真心宠爱蝶妃的，母后越是见不得他宠爱蝶妃，他就是要往骨子里宠爱她！

可他终究抵抗不了母后，抵抗不了母后的以死相逼！他不能让母后死，也不愿让蝶妃死，才有了那个生子即摔的结局！

蝶妃，唯有如此，我才能断了你的念想，才能还你自由，我爱你入骨，你却深爱着云皇，且不管这一生谁对谁错，你终究是欠了我的情，让我念了一辈子！

如今，我都要走了，却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你一面？

“父皇，儿臣会好生管教七弟，日后必与之大任。”

曼皇见她如此聪慧知事，心中越发愧疚，让她终身不嫁，是怕她会嫁给祁渊。那个祁渊他是见过的，容貌赛过潘安，智计天下无双，且他虽是一副淡淡无欲的样子，可他看得出，他的筹谋算计，他意外天下，菠萝若是嫁给了他，曼国定然会被他趁机收入囊中。

一个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绝世才子，一个是天下无双的绝世女子，他们的眼里看不上旁的人，曼罗要嫁必然是嫁祁渊！

是以曼罗若要当皇帝，就必须终身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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