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彻，许是离了皇宫的缘故，他看起来比之前随和了许多，眼眸里也没有那种冷峻的锐气。这样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兄长，而非一个皇子。

只是那一身清贵倒是没变。

杨默汐已有了为人妇的样子，她的长发高高盘起，看向曼彻的眼睛里尽是温柔。

曼罗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不晓得曾经她是否也这样看过祁渊，但是她从祁渊的眸子里看到过她自己，也是这样的温柔默默。

祁渊，祁渊。

曼罗猛地捂住心口，那里忽然传来的钝痛让她险些跌倒。幸好曼彻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可那钝痛还是让她忍不住整个身体都靠到曼彻身上。

默汐担忧地看着她，“帝姬，你的身体，已差到这般地步了么？”

曼彻心里懊悔不已，倘若不是他自私的想要逃离，也不至于把曼罗推到风口浪尖上，来承受这许多事情。她一个女子，原本只需安安稳稳的在后宫度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享受那岁月静好的时光，却偏偏被卷入这天下纷争当中。而本该他承受的一切，如今都落到了她的肩头……

“三妹，都是我的自私，害惨了你。”

曼罗缓过一口气，微微摇摇头，“跟你没有关系。”

重生之后，无论曼彻怎么选择，她注定都要走上这条路。所以，这不是谁的错，兴许是她上辈子做了太多孽，才会让她重复经受这些伤害。

重活一世，却也不知究竟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等那疼痛过去，曼罗缓缓站直身子，“多谢二哥。”

“你我兄妹，何必言谢。此生我欠你的，只怕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了。”

“既然选择了离开，为何还要回来？”曼罗疑惑地看着他们俩，“你们不是要遁隐江湖么？如今回来做什么，还是到这耳目众多的云国皇宫。”

杨默汐看了一眼曼彻，她自然知道这些日子他的自责和懊恼。当天下都在疯传曼罗杀了璟国的逍遥王祁渊时，他是怎么也不相信，可当他听说曼罗白了满头青丝时，彻夜未眠。又听闻曼罗被一个和尚带走，便派人多番查探曼罗的下落，可派出去的人始终查不到任何结果，他就和天下那些人一样，四处寻找，终无结果。

如今亲眼瞧见自己的妹妹是这等模样，他心里的愧疚定然又深了一层。

杨默汐担心曼彻不好开口，干脆说道：“你哥哥听说了你的事情，按耐不住就想亲眼看看你，是否安好。”

“亲眼看看又能如何？”曼罗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凉凉一笑，“你们瞧着我如今的样子，是否安好？”

曼彻与杨默汐齐齐一愣，两人对视一眼，杨默汐从曼彻的眼中看到了更多的歉疚。

“放心吧，在我计划的大事没有完成之前，阎王爷他不敢收我。”曼罗脸上的神情有些嘲讽，不知是在安慰他们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三妹，有什么事情是我能为你做的么？”曼彻一脸沉痛的看着她。

“二哥不必为我做什么，那日我回宫时，你就应该知晓我并非是那种安于现状，只愿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平常女子，所以我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就必然要承受什么样的磨难，这尘世看上去很不公平，可其实又很公平。”

她的神情不像刚才那样凉，反而多了几分平静，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走的不是寻常路，怎么还会奢求置身于暖房之中呢。

曼彻纵然知道这些，可毕竟他的脱离确实把她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比如当初她来云国时那一路上遭遇的刺杀，比如她在云国遭遇的一切算计，这本该都是他要承受的。

“我派人去刺杀了周素。”曼彻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没有成功，我没想到他竟然也在暗中培植了一支暗卫，而且实力不容小觑。”

倘若没有点手段，又怎敢在朝堂上如此嚣张，竟三番五次逼迫父皇下诏立太子，倘若父皇稍稍软弱一些，只怕早已妥协了。刺杀不成功她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若一不小心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周素着人顺藤摸瓜，兴许就会察觉到曼彻假死的事情，只怕到时曼国又要乱上一乱了。

“他若是能轻易杀得，只怕父皇那里也早已动手了。我听说父皇迫于他联合朝臣逼迫着立太子之事已在年前晋升玉妃为玉贵妃了。这样一来，虽然也稍稍缓和了立太子的事情，可终究又加固了周家的势力，越发不好对付了。”

“你不是已经着手处理了周素在云国和璟国勾搭的势力了么？按此说周素的羽翼应该被削减了才是。”杨默汐的眼中尽是疑惑，她不明白曼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担忧。

曼罗淡笑一声，叹道：“都说杨二小姐是女中豪杰，此时怎么也犯了糊涂。那周素没有了异国势力的支持，他就只能把视线放在国内，自然也会想方设法巩固自己在朝中以及商家之中的势力，好为曼辰夺位获得军政以及钱财经济的支持。”

曼彻冷笑一声，“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惦记咱们曼氏的江山社稷。”他抬头看着曼罗，眼中闪过一丝疼惜，“辰儿还那么小，哪里会想着去争夺皇位，周素他是想大权独揽，扶七弟登基，而后他自己做摄政王，好挟天子以号令曼国。”

曼罗知晓他这些话的含义，曼国皇子已然快凋零殆尽了，至少在世人眼中，如今曼国的皇子就只剩下曼辰一个了。若是她此时将周素的所作所为都记在曼辰身上，有朝一日自己得势就会对曼辰不利，这样在世人眼中曼国这一代的皇帝的儿子就死绝了。

杨默汐见曼罗不说话，上前拉住曼罗的胳膊，宽慰道：“帝姬，你别多想，你哥哥也是怕曼氏子孙就此不复存在，曼国江山后继无人。”

曼罗嘴角微扬，却是没笑，“二哥心中也是想让曼辰登基，让我放弃皇位？”

杨默汐顿时瞪大了眼睛，原本只是猜测着她如今筹谋的一切兴许是与帝位有关，可如今她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惊讶，以及来自心底的震颤。

一个女子，毫不遮掩的谈论帝位，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这是天下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曼罗却已经在付诸行动了。杨默汐无法想象将来曼国由女子统领的模样，她害怕看到那样的场景，却又莫名的，有些期待。

男人统治女人，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倘若有女子，统治了男人，那该是怎样的振奋人心！可一旦开了这样的先例，倘若以后公主也像皇子一样争夺皇位，那天家岂不是要乱了，天下岂不是也要乱了。

曼彻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想法，他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对这位历经磨难的妹妹说出口。毕竟，他的思想里，男人统领女人，是天经地义的。祖上那位女帝，是迫不得已才登基的，而曼罗不同，她是要自己去争的，去争那个女子根本无法安坐的位子。他确实不想看到曼国由女子当家，可更不想看到曼罗再承受任何的伤害……

“三妹，你身体不好，那些烦心的事，就不要再压在自己身上了。七弟，终有一日会长大成人，当他的肩膀不再稚嫩，也可让他为你分担一些。”

“我懂了。”曼罗扭身走向灯光暗淡的地方，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眸底，隐在黑暗之中。“你当年只晓得我要争，却不晓得我要争什么，你以为我是要为独孤皇后和独孤丞相一家报仇，才会想爬上高位，当我报了仇，就会放弃更高的位置，或嫁为人妇，或安于现状，总之，不会对帝位动什么心思。所以你才那么安心的跟着我的计划制造一场假死，从此脱离皇族的身份，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曼罗长舒一口气，“如今你瞧着我与周素渐渐势不两立，且有了争位之心，就开始隐藏不住，想要出来阻拦一番。因为你也觉得，那帝位不该是女子能动心思想的。可是，你可有想过，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为何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却来费尽心机的算计这些事情？”

“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曼彻顺着她的话问出口，问了又觉得不妥，可说出去的话已然收不回了，便也硬着头皮看着曼罗挺直的背脊，那一头白发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别过视线。

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残忍。

杨默汐站在他身畔，一脸紧张的看着曼罗。如今的曼罗，已非当日的曼罗，没有了爱情的滋养，谁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被权欲击昏头脑。

“我不想要什么江山天下，我图的不过是一山一水一双人而已。可是他死了，他生前想要一统天下，让三国再没有纷争，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我就杀了他，就得继承他的遗志，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统一天下的决心！”

此言一出，便是曼彻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当他还是宁王的时候，他也没敢想过统一天下这样的事情，可她，不过才掌权一年，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在旁人听来，必然觉得好笑，她手中虽有权利，可终究仍不算大，她凭什么这么大口气要一统天下？

可是他信了，莫名的相信了。

杨默汐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清瘦却又坚强的背影。

“只是我仍旧有些寒心。”曼罗笑的嘲讽，只是他们二人都看不到，“我原以为，你们来真的只是想看看我如今过的如何，却不想竟是来劝我放弃心中执着。”她转过身，看着曼彻，眼中无喜无悲，“你们走吧，我只当今日不曾见过你们。你们也可当今日不曾听过我说这番话，事到如今，你们终究阻拦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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