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在万里高空上飞往异国的唐艾伦在嘀咕着那个所谓的‘国师’，在昱国国都——又被称为京都的昱京里, 同样也有人在惦记着那个有通鬼神、判命数之力的‘国师’大人……

“……消息来源可信吗？”慕云起收起手中的小纸条, 重新执起笔不动声色地低声朝站在他身侧、刚为他传递了这张纸条的宫人问道。

那宫人做一身高级宦官打扮, 说话时的声音是一种宦官特有的阴柔尖细“回大人的话, 消息是顾将军那边传来的，咱们派去调查的人也是受了西北前线的天诏府探子们协助，才把这事儿办好。”

“顾贞……”书写的动作下意识一顿，慕云起无奈地轻轻叹息，只觉得自己什么心事儿都瞒不过那人。

……那人应该也猜到他这般动作的意思了。

顾贞、唐艾伦……

这两人在去往前线的路上, 该是会有一次正面交锋了。

心里想着事, 小慕大人挥了挥手把那宦官打发走，便放下了笔, 静静坐在案牍上并未有动作。

‘国师近期频繁出没于西北三郡, 最近一次的行踪在齐山郡, 鹿城。’

…………鹿城, 那可是最前线的城池。

慕云起皱起眉头, 心里想着刚才那纸条上的内容, 立马提起笔给那御驾亲征离开昱京的帝王去信一封与他说这件事——

然而, 就在他第一个字都还没写完时……

“诶！太子殿下您慢点儿！”

“殿下、殿下您悠着点别摔了——”

“？？”慕云起的思绪被门外的嘈杂声打断, 他刚抬起头，就看见了自家外甥裹着一件雪白狐狸毛的斗篷、正啪嗒啪嗒地一路小跑冲了进来。

“舅舅、舅舅！”小太子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 直跑得小脸通红, 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把扑到他二舅身边, 皱着小眉头连声告状道“舅舅！你快赶那小哥哥家去吧！我不要侍读了再也不要了！呜咿咿咿——”

说着说着，竟是有要掉金豆豆的架势！

“侍读？”慕云起一愣，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是天诏府的小纪公子来了吗？他人呢？”

君泽嘴巴一扁，连哭带嚎地扯着嗓子喊道“那小哥哥今天是第一天来，便陪着我去鸿蒙书房上学，就在刚才，因我背不完弟子规，张少傅便训了我几句，小哥哥、小哥哥他就把张少傅打啦！！”

慕云起“？？！！！”

然后这还没完，小太子哭唧唧地继续告状道“张少傅被打了，林侍讲就来训斥纪家的小哥哥，然后小哥哥二话没说，把林侍讲也打啦！！！”

从小就是个个乖宝宝从不干惹是生非顶撞大人的小君泽响亮地抽泣一声，哭到“舅舅，你快送小哥哥回去吧，我好怕他把整个鸿蒙书房的先生们都打个遍啊——呜咿咿咿……”

慕云起“……………………”

小慕大人搂着哭得直抽抽的小外甥，只觉得脑门儿都在隐隐抽疼。

这老纪家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小小年纪就这么虎的吗？？？

就算是忠心护主，但这也太过头了吧……

慕云起一边好声好气安抚着因为害怕先生们都被打走而失学的小外甥，一边满心无奈地琢磨着

这两孩子是不是八字犯冲啊，第一次相处就搞成这样……

……早知道就该先把他两八字拿去算一卦。

——

“算卦啦！算卦啦～！天灵地灵不如老身灵！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日特价，一卦只需十个钱～！都来看看吖～～”

左右两杆月白招幡，各书‘通天问神’、‘卜算命数’几字，一张简单的小桌，布有笔墨纸砚一副，还有一方丝帕。

人来人往的闹市之中，一个怕还没有桌子高、却穿着一身绘有太极图纹样的天青色道袍地小女娃娃就带着这一副堪称简陋的家当，激情洋溢地对着往来的人群脆声吆喝。

…………一个看模样说不定连十岁都不够的小女娃在街上摆摊给人算命看卦？

虽说算卦之人多有古怪，但如此之古怪的，鹿城百姓们也是第一次见着了。

不知是因为那算命……姑且称作小先生的外表感到不信任，还是因为近日来越来越胶着的战事让百姓们也心生阴霾，那唇红齿白、冰雪可爱的小先生吆喝了老半天，却是半个顾客的人影都没见着。

“诶吖……怎么都不来找老身算命吖……老身算的可准了。”喊了一上午许是喊累了，那小先生撸了撸因为过大而一直往下掉的袖子，郁闷地趴在桌子上，嘟起嘴嘀嘀咕咕发牢骚“老身以前给小四海算命可贵了，一次收二十个钱呢！现在可是骨折价呐……嘤，老身都这么便宜了，怎么没人来吖……”

小先生说话的声音娇嫩似孩童，尾音黏糊似乎还带着丝丝奶气，她趴在桌子上生闷气的样子太过可爱，让开在她左边的混沌铺子老板忍不住对她笑着摇头。

唉……现在的孩子花样可真多，她咋想的，竟然出来算命挣钱，也不看看她自己这岁数，可断奶了吗哈哈哈——还说给什么‘小四海’算命收二十个钱，那个‘小四海’该不会是她家里兄弟姐妹吧，故意让着她之类的。

那老板也是笑笑，转头就去忙乎自己的事儿了，没有多管那又可爱又奇特的小算命铺子。

……而这馄饨铺子老板不知道的是，那小先生口中嘀嘀咕咕的‘小四海’，全名‘闻四海’，乃是大昱国已经离世的先帝、也就是闻九霄的亲爹——大昱天纯帝的名讳。

那嘟着嘴趴在桌上、两条小短腿够不着地面只能在半空荡来荡去的小先生，竟是多方势力都在寻找的大昱国师——‘蓬莱仙师’是也！

太阳逐渐升至正空，日头大了，晒得那小先生昏昏欲睡，趴在桌上直打瞌睡……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算卦摊子终于来客人了——

“……算一卦，不问命数，只问往事。”

一个平直没有什么起伏的冷淡男声从头顶传来，让那撑着脸颊就快磕到桌面上去的小脑袋猛地一激灵，立马就抬起了睡眼惺忪的小脸，眼皮子都还没睁开呢就迷迷糊糊地说起话来“客官你好，算卦还是看相？统统特价十个钱哦～”

“…………”她摊位前的小板凳被拉出来，那男子提起下摆，端正坐下，垂眸看着那还在打哈欠揉眼睛的小先生，声音平直道“不算命，我要问往昔。”

“哪有什么往昔可……啊。”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小先生可算是清醒了，她刚要反驳那男子的话，结果抬眼一看来人，可爱的小脸就绷住了。

粉嫩可爱的小先生弯弯的柳叶眉微微皱起，声音虽然依旧甜美，但却是与刚才那副天真烂漫的口吻截然不同了。她看着面前这个一身华贵水蓝色长衫、相貌俊美得不似真人的男子，歪了歪头，露出个为难的表情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吖……老身都说了不要追着老身不放了，你是听不懂吗？”

那男子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一样平淡无起伏，但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一股子难以描述的执拗“思某人要做的事，向来未有半途而废的，仙师既不希望思某人一路跟随，那何不如了我的愿，你我一拍两散，各自也乐得清净些时日。”

“…………你的脑回路好奇怪哦……”那小先生可可爱爱地翻了个大白眼，嘴巴一嘟，把桌面的行当一收招幡一卸，作势要收摊“老身不摆摊啦，你走吧。”

“……站住！”那男子猛地站起身，急切地伸手过去想要拽住她，但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莫名抓了个空！

人呢？

男子面前，那个小摊子和那小先生皆是忽然消失了个干净！他连忙回身四处看去，试图找到那人的身影——

“你怎么动手动脚的啊，老身不喜欢被碰到啦——”一个娇嫩的幼童声音在身后忽然响起！男子猛地回身，结果却还是没看到那人的影子！

“在这里哟～”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而这一次却是……

“！！！”男子飞快抬头望去，果然，在旁边的茶楼二楼露台上看到了那个正以小小的身子扛着两把大招幡的小女孩儿。

那小先生又撸了撸袖子，让它们不至于拖到地上，扛着招幡垂下眼眸看向那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的漂亮男子，轻声道“回去罢，老身这里没有你想知道的往昔。”

说完，她掉头作势要走。

“等等！！”那男子在楼下高声唤住她，脸上露出丝丝的焦急来“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就一件事！”

华服男子手指微动，在半空捏了个决，不过眨眼瞬间便同样出现在了小女孩所在的茶楼二楼！奇怪的是，来往路人众多，所有人都像是看不到他们两这般神奇变幻之事般，对他们的存在视若无睹。

“……”那小先生回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男子想要上前一步，却又顾忌着她说过的‘不喜人碰’，只得握紧拳头站在原地，声线平直道“万钧历19年，腊月初八，在北曜的宣岭——”

“不是我哟。”小先生没等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回复了，她收回视线，重新迈开了脚步，背对着男子道“不论你在找谁，你找的人都不是我。乖哟～别再跟着老身啦～”

男子一激灵，连忙想跟上去“等、等一下——”

而这一次，那个神秘莫测的小先生却再也没留给他反应的机会，不过眨眼瞬间，她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华服男子停住脚步，木着一张漂亮的俊脸站在原地，许久未有动作。

渐渐的，周围来往的人们似乎又能看到他的存在了，边城的百姓们自认为见识广什么番邦美人没见过，却是真没见过生得这样漂亮的番邦人——

那双蓝眼睛真好看啊，尤其是长在这样一张脸上。

人们的议论声渐渐落入他耳畔，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障眼法竟是不知不觉间卸了下来，他不喜自己这双蓝眼睛，更不喜别人总是议论他有别于大昱人的相貌，于是他手指轻挥，下一秒再度抬首时，那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脸蛋和蔚蓝似海的蓝眼睛都变成了普通的样子，虽不至于丑，却也不在人群中显眼了。

他皱着眉头又站了一会儿，想要寻找那人的踪迹，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只得转身离去……

“……这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吖。”

茶楼屋顶上，扛着自己的招幡坐在屋檐上、伸出两条小短腿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的小女孩看着下面那头也不回缓步离去的男子背影，皱着眉头小小地叹了口气，轻声嘀咕道“不可以哟，你已经长大了，不可以这么粘人了。”

说着，还特别有模样地摇摇头，配合着她那张奶萌奶萌的小脸，真是可可爱爱得令人上头。

她一直看着那人的身影彻底融入人海，并且消失不见，这才站起来，转身迈开了脚步。

小小的女孩穿着过大的道袍、扛着两杆招幡在房顶之间蹦来跳去往城外走，口中还一边哼着旋律简单的歌儿，这幅奇异的场景，却依旧不被底下芸芸众生所捕捉，仿若她与整个世界不相关联般，只要她不想，就没人能够注意到她。

她跳到半路，从天空远处忽然飞来一只闪着光的千纸鹤，扑棱着一双三角形的纸质翅膀一脑袋撞在了她的掌心里，然后飞快化作缕缕星光消散开来。

小先生搅了搅那几缕星光，很快便读完了其中蕴含的信息——

“哦呀，老身的‘钥匙’也要来西北了吖～”

该有……五十年了吧。

她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小先生、也就是大昱国师——蓬莱歪了歪头，露出个开心的笑容

“好期待与你见面……不知道你有没有给老身带礼物吖～”

那位远道而来的访客，在这个世界冉冉升起的、崭新的紫薇帝星——

“嗯……该喊你小糖（唐），还是喊你小九霄呢？”

可爱的小女孩嘟起嘴纠结着某个只有她自己会纠结的称呼，扛着招幡迈开脚步，下一秒，她的身影便原地消失了。

一干二净，不留任何痕迹、没有一丝残留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