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尖锐的不安感忽然之间在脑海中悲鸣, 纪宸予浑身一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忽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揪心感……

“……？”顾贞从前面回头看他，压着嗓子小声道“嘎哈你？”

纪宸予无意识间握紧了拳头，尽力平复那阵忽然涌上来的心悸，加快两步走到了他身侧小声回道“无事。”

“…………”顾贞看了他一眼，显然是知道他心里有事，却并没有揭穿，而是继续把话题扭回了正事上“你那边咋样？轮岗的人到了没？”

纪宸予“还没到, 算着时间，应该也快了。”

“那就不走那边，走这吧，这一班马上就换岗了……”顾贞和纪宸予躲在走廊转角处暗中监视着那些有着一套严密巡逻秩序的禁军将士, 试图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很快, 来交接的队伍就从北面出现了，交接期间，将士们会有短暂的空隙，而他们二人等的就是这么一瞬。

顾贞“走！”

乘着将士们列队换班的瞬间空隙，顾贞和纪宸予利落地快速通过这个关卡, 快速穿越了假山环绕、满是禁军将士的园子。

过了这个园子，就算了进入皇宫的中心地带——中庭，纪宸予抬头望了望，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暗沉的澄湖湖面了。

纪家兄弟借着夜色的掩饰, 翻越宫墙偷偷入了宫, 这会儿正一路躲着人从西边借道往皇宫的中心——帝王寝宫赶去……至少纪宸予是这样打算的。

出了园子, 正当小纪总督打算继续潜行往帝王寝宫去时，顾贞却在一个分岔口前拽住了他。

顾贞“你等会儿，先别急着跑。”

“？？？”纪宸予被自家兄长拽得一顿，疑惑地侧过脸看向他“怎么了？”

顾贞朝四处看了看，神色越见凝重，沉声道“你发现没有，在这皇宫中庭之外的其他地儿都秩序井然，并未出现异常调动，但咱两一进了中庭，就没再见过有禁军在巡逻了。”

纪宸予皱起眉头“早发现了，中庭里必定有人在起事，我们得速速前往护驾才是。”

说到这里顾贞却是挑了挑嘴角，放开了他“是你得速速去护驾，我可是自有安排的。”

纪宸予下意识要反对，但想了想，也点了点头“群英殿也在皇宫中庭范围内，此时情况不明，也的确是需要去瞧瞧。”

顾贞笑了笑，道“成，那咱两兄弟一人一边，各自施展吧。”

他兄弟二人达成共识，也不多说，只是互相对了个眼神，便在这个分岔口兵分两路，踏上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在这个路口往东走是澄庆宫，往西走是群英殿，已然意识到宫中怕是已经出事的兄弟二人不敢耽搁，纷纷加快速度奔往各自的目的地……

而此时，澄庆宫——

“‘……废除闻君泽太子之位，并恢复张家女一切尊荣，不再受任何人褫夺封号……’”

浓妆艳抹得比女人还艳丽的刺客说一句，伏在案桌上的帝王便写一句，写到最后，重伤在身的年轻帝王已经无力动笔，只得颤抖着放下软绵无力的手腕，撑着桌面止不住地倒抽冷气——

“嘶……”如此清晰和细致的痛感已经完全脱离了‘梦境’的常识，唐艾伦用力按紧胸前的伤口、小太子按住他背后的伤口试图堵住流个没停的鲜血，却还是难以止住那在帝王月白色大氅上逐渐蔓延的血色。

d danit！

他还怎么骗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梦境’？！！

这刺客的剑法非常精妙，刚才那看似吓人的穿胸一剑其实并未伤及要害，只是一个警告而已……但流血量是真的大，总共才没多久，被吓得脸色发白全身颤抖的小太子就已经给他用了第三块撕碎的床单来堵伤口了……

不断提高的失血量让唐艾伦止不住地感到阵阵眩晕，他咬紧牙关试图保持清醒，毕竟他身后还有一个孩子，他现在不能倒下！

“继续写，把这剩下的几句话写完。”那刺客看了看天色，似乎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脸上的神色开始浮上来些许烦躁。他看唐艾伦这副虚弱得连笔都拿不动的样子皱了皱眉，凑前一步双指合拢飞快在来不及躲避的帝王身上点了几下，道“我给你暂时止住流血，别磨叽，赶紧写完。”

“…………”在尝试过嘴炮无果还挨了穿胸一剑后，唐艾伦已经不再试图用语言来动摇他，在感受到自己体内血液流失的速度的确是慢了下来时，只得如他所愿重新拿起笔，继续写完他的‘遗诏’。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们两必定是死路一条……

一份沾着些微血迹的明黄‘遗诏’很快便完工，那刺客粗略看了看，便将其卷起来收入怀中。他撇了因重伤而眼止不住痛苦喘息的年轻帝王一眼，平淡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有。”唐艾伦定定地看着他，声音因失血过多而沙哑。他把小君泽拉到身前来，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道“你说过你不杀10岁以下的孩子，这孩子才五岁，你放他走，不要为难他。”

唐艾伦原本以为这样的要求肯定会被拒绝，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刺客却很干脆地点了点头，道“可以。”

说着还稍稍侧身，让出了道路，当真是一副打算放人的架势。

唐艾伦一愣，然后立马挣扎着坐起来，也把憋着哭声却早已满脸泪痕的小君泽推了出来“君泽你先走，爸爸和这位叔叔有事要谈。”

说着连三岁小孩子都骗不到的假话，唐艾伦看着那下意识要摇头的小太子，认真道“你要听话，朕让你走，你必须马上走！”

闻君泽哭得直抽抽“可、可是——”

唐艾伦“没有可是！！”

谁知道这刺客的话有几分钟的时效，说不定过了这一会儿人家就反悔了呢。想到这里，唐艾伦更是要抓紧这刺客大发善心也好忽然脑抽也好为他的小太子留下的生路……

或是死路，也许门外还有别的人在埋伏，就等着他们出去……

想到这个，唐艾伦立刻看向那刺客，沉声道“……该不会是外面还有人守着，只等君泽迈出门去就痛下杀手吧！”

刺客撇撇嘴，淡淡道“整个皇宫的中庭都被清空了，门外没有人。我不过是不想让孩子目睹父亲身死的过程而已，你可以感谢我了。”

“…………”拿命来感谢对吧。

中庭被清空……这已经是一场有预谋的谋逆了，根本就不是偶然的刺杀！

今日怕是在劫难逃啊……

唐艾伦一咬牙，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他撑着重伤的身体猛地提一口气，用力拽着小太子的胳膊，不顾他的哭闹拖着他就往门那边走！

“不要、不要！！我不要走！！！爸爸、爸、父皇！！君泽不要走！！”小太子哭得歇斯底里试图甩开亲爹的禁锢，却没想到重伤在身的父亲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愣是打开了门，将他一把丢了出去！

“唉啊！”

小小的孩子满身血迹、被他父亲丢出门外摔在地上，泪眼迷蒙哭得直喘气地看着那站在门内浑身染血的帝王，已经快要崩溃了。

“父、父皇、爸爸、呜呜呜……诶呀！”闻君泽试着爬起来走向那扇门，却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脑门在坚硬的地板上磕了个大包！

“…………”唐艾伦紧紧抓着门框，看着他的小家伙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心疼得几乎窒息，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他一开口只能发出痛苦的喘息。

不行……不能让他继续待在这里了……

不能让这孩子看到亲爹在自己面前遭遇不测。

就算真的要死，他也要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挺着一口气，唐艾伦忍住眼眶中不自觉浮上来的阵阵雾气，隐忍许久，只留下最后一句

“……跑，往外跑，跑得远远的……不准回头！”

话音一落，在小君泽爆发而出的尖利哭喊声中，唐艾伦决绝地用力关上门，卡擦一声卡上了门栓，将门从内侧关死了！

门外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小太子扑到门上用力扑打了一会儿，却被唐艾伦死死抵住门，丝毫不给他闯入的机会……

那刺客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等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渐渐消停了……似乎是想通了，又或者是受惊过度已经茫然失措了，门外传来小家伙凌乱的脚步声，唐艾伦仔细听着，听到那孩子隐忍的哭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后，这才呼出一口气，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他走了……

不管怎样，这个房间里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那孩子可以不用亲眼目睹了……

贯穿胸膛的伤口疼痛入骨，血液缓慢流失的感觉令他浑身止不住地冰寒发颤，唐艾伦喘息着，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在他26年的人生里，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糟糕经历……就连小时候被绑架，也是很快就被解救了出来没遭受过这些苦头……

濒临死亡的感觉、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要保护他人的信念……

这个‘梦境’还真是让他长见识了，呵呵……

“……你笑什么。”冰寒的刀剑再次抵上他的脖颈，唐艾伦顺着剑锋的力道抬起头，目光已经开始随着失血过度而逐渐涣散……

“…………没什么，只是感叹了一下人生苦短，没来得及及时行乐罢了。”冰凉的剑锋托在他的下颌，迫使他虚弱地抬着头与那神色平淡的刺客视线相对……唐艾伦扯了扯嘴角，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觉……

也许是感到遗憾吧。

没能够在这个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存在的‘地方’好好感受一下他未能拥有、却盼望拥有的东西……

“………………”刺客垂眸，淡漠的双眸看着帝王逐渐失去求生意志的面容，复杂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过。他沉默了一下，道“你在位期间行的乐已经够多了，也不亏你来人世走这一遭。”

…………那是闻九霄，不是他。

事到如今他也懒得在与这刺客周旋了，只是径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许是人之将死，那刺客也多了两分耐心。他将剑锋缓缓下移，对准了帝王袒露在外的纤细脖颈，心不在焉道“最后一句话了，你想说点什么？”

唐艾伦的意识越来越昏沉，勾了勾嘴角，轻声道

“…………我想吃桂花糕了。”

他儿子给他留的，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