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夜，天空终于迎来破晓。当第缕阳光照入彻夜灯火通明的宣政殿时，持续了整夜的集体加班，在上百号官员的殷殷期盼下，似乎也即将落下帷幕……

…………才怪。

“今天不去金銮殿早朝了，把所有来上朝的人都集到这儿来……你们在那嘀咕什么呢！账算完了？数目校对完了？个个的桌子上还堆着比自己都高的账册就想散伙下班？莫不是头上的乌纱帽戴腻了，需要朕给你摘了不？！”

！！！！

底下诸臣满头大汗地连声告罪，只能狼狈地顶着两肿眼泡和黑眼圈老老实实继续干活儿。有的人实在困的受不了，就让宫人沏来滚滚的浓茶，杯下去，堪比续命！

关键是……连皇帝都没去休息，他们也不敢有啥抱怨……

唉…………陛下不理朝政时是真的瞧都不瞧他们眼，但开始打理朝政，就搞通宵作业……

用力过猛了啊陛下哦…………

而被诸臣在心里念叨的帝王本人，现在其实也快熬不住了。

“闻九霄这破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不就熬了个夜么，我怎么感觉头都快疼裂了，眼前都在冒星星。”唐总和慕云起斗了好会儿嘴皮子，这会天光破晓，熬了整夜的副作用终于体现了出来，时之间他只觉头晕目眩，甚至手软脚软、坐都不大坐的稳。

慕云起边翻账本边回他，神色烦躁，语气也不是很好“还能怎么回事，不过是沉迷酒色，掏空了身子，要是你不来，估计他本人也没几年好活了。”

“…………”唐艾伦撑着额头闭了闭眼，听他语气不好，反而笑了“你就承认吧，这次国战我作为国之君其实是很有必要御驾亲征的。咱们已经分析得很透彻了，你没必要死撑着不认，总之我这次是肯定要去的。”

慕云起皱紧眉头，闷闷不乐道“……胡闹！”

“是不是胡闹你自己心里清楚。”唐艾伦放下手臂往龙椅里靠，神色疲惫不堪，却还是努力试图保持大脑清醒“上次国战惨败，国民们的自信心严重受挫，此般时刻距离上次国战也不过短短年而已，老百姓们心的创伤还未恢复，依旧保留着战败的阴影，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君王亲自上阵抗战，能彰显朝廷对此次国战的决心，会极大地激励百姓……先不管打不打得赢，只要态度到位，就是民心所向，而民心聚拢，对国战来说百利而无害。”

慕云起“…………”

唐艾伦按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沉声道“关键是，我们还缺着这么大笔钱来打仗，万把那三张名单都搜刮完还凑不够，就只能向老百姓‘借’了。所以民心很重要，朝廷必须得做出姿态来，把整个国家的人民都拧成股绳，这样国战才能顺利。”

慕云起“…………”

唐艾伦见他还是不说话，又追加道“纪宸予都跟我交底了，说是只要军资到位，他们天诏府就有成把握打赢这次国战。你放心，我只是象征性地跟着去，不会当真上阵杀敌的，这次御驾亲征，我心里有数。”

慕云起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垂下脸反复翻着手里的账本。

唐艾伦瞥他眼，淡淡道“喂，账本拿倒了。”

“！！！”装模作样翻账本的小慕大人激灵，连忙把账本倒过来，尴尬地绷紧了张漂亮脸蛋，脸认真地假意咳嗽了声，道“我承不承认重要么？陛下待会尽管问问满朝武百官，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

唐霸霸毫不在意地勾勾嘴角，平淡道“他们没有意见，我说了算。”

“…………唉——”慕云起满脸烦躁，长叹声，却也还是没表态。

……让他自己琢磨去吧，反正这事儿是定了。

唐总打个哈欠，掰着僵硬的脖子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慕云起连忙起身想要跟过去，却被他挥手拦下了“早朝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你忙你的，不用跟过来，我也刚好去散散提提神，待会就回来上朝。”

“……是。”虽然疑惑于帝王说的‘有事要做’到底是什么事，但慕云起还是很有眼力见地看了眼彻底贯彻‘陛下去哪老奴就去哪’的洪成，没有当场追问，拱手礼恭送帝王离去。

于是通宵未睡头晕脑胀的帝王便带着行宫人缓步走出了宣政殿，在双目看到那透过天空显露出的微弱朝阳时，年轻的帝王眯了眯眼，轻声嘀咕道“还这么早……那孩子应该还没醒吧。”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迈开步伐往承庆宫走去。

只能喊醒他了，毕竟这事儿待会要在早朝上宣布，还是要征求下那孩子的意见……

……关于，如何处置他那个胆大妄为、毒害皇子的母亲这件事。

——

承庆宫偏殿、鸿鹄院——

“……呜…………”

秋香色的幔帐是种半透不透的丝质材质，在这天光乍破的朝晨，隐约透出那个睡在床榻上的少年人身影。

那少年人似乎睡的不太好，瘦得皮包骨的身子下意识地蜷缩成团，尚且稚嫩的眉头紧紧皱着，明明是寒冬时节，却莫名在睡梦出了脑门汗——

此时的他显然是被梦境折磨着，手脚时不时地抽动下，睡得特别不安稳。

恩儿，喝了这碗药汤，恩儿只要乖乖的，你父皇他定会常来看你的。

面容娇艳的女人端着碗漆黑的药汤递到他面前，半是哄骗、半是强制地把药碗塞进他手里，眼神淡漠地看着他，示意他喝下去。

……这不是药汤，他很清楚的。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药碗，神色麻木……

但他还是喝了。

滴都不剩。

恩儿，御医说了，你脾胃孱弱，不可多用膳食，从今日起便少吃些吧。这糕点不易克化，以后就别吃了。

同样还是那个女人，她掰开他的手，拿掉了他手里拿着的桂花糕，毫不留情地丢在地上，脚踩得粉碎。

…………御医根本没说过这种话，他很清楚的。

他抬眼看着满桌喷香可口的山珍海味，手里拿着筷子，沉默不语。

但他还是放下了筷子。

口都不多吃。

……

…………

此后种种，像是走马灯，反复地在他脑海回转重播。那女人对他说过的话、对他做过的事、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样，不管是多小的动作、多久远的话语，皆是犹如刀刻，清清楚楚地显现在这迷幻又真实的梦境之……

伴随着这些画面，无数疑惑、绝望、悲伤、痛苦、麻木等等情绪皆奔腾而出，在他记忆咆哮翻滚！掀起滔天巨浪！而他就是那诸多负面情绪海浪苦苦支撑的叶扁舟，怒浪翻腾，他几乎溺毙——

我没有病！不要让我喝那些汤药了！

我好饿啊，再让我吃口吧，就口……

好疼、胸口好疼啊——

我做错了什么……天生体弱是我的错吗…………

恩儿好难受……浑身都难受…………

别这样了……住手吧……不要再这样对我了……

恩儿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母妃！！！！

“……君恩？君恩！醒醒！！”

忽然，个熟悉入骨的声音钻入脑海！昏暗汹涌的怒海之出现了道光！它犹如绳索，飞快地破开黑暗和海浪，强势地将他从海水之拽出来——

“呜呃——！！”

骨瘦如柴的小少年猛地倒吸口气、赫然睁大眼睛！！寒冷冬日他竟是满头大汗、浑身紧紧绷着，枯瘦的手指无意识间用力抓紧了那双宽厚而温暖的手掌——

“别怕，别怕……来呼吸，用力呼吸！”那个声音凑近了在他耳边急切地说着什么，闻君恩止不住地颤抖，像是五岁幼童般无助又惊惶地缩着身体，不断地往身边唯的暖源靠近——

身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见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神色越见阴沉了，他眉头皱得死紧，干脆展袖伸手，把将瘦弱得仿佛下秒就要咽气的小少年抱入怀，手掌有节奏地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轻拍，口还不断地低声哄着“没事了，都没事了，朕在这，没人能伤害你……”

“呜……呜呃……咳咳咳——”

“别怕……没事了…………”

“…………”

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好会儿，唐艾伦才感觉到怀的小少年终于不再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你还好吗？”唐艾伦维持着这个姿势揉了揉怀少年披散着头发的后脑勺，尽量缓和自己的声音道。

怀少年还是没说话，但好歹有了反应……他缩在帝王怀，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但双手却还是紧紧抓着帝王胸前的衣物，用力到手背上青筋爆凸，明显是满心的惊慌还未平复……

“…………”唐艾伦也不催他，就这样抱着他坐在床榻边上，遍又遍轻缓抚过他还在止不住颤抖的背脊，用尽了耐心等着孩子慢慢缓过来。

……被梦魇住了啊。

回想起刚才这孩子在睡梦神色痛苦地呢喃着‘母妃’这个词，唐艾伦心大概是有数了。

张明沁……

年轻的帝王垂下眼眸，阵令人心惊的凶狠从眼底闪而过。

…………那女人要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