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副将似乎也没料到这位少殿下是个如此客气识礼的人，一时也惊了，身子都未站直就先下意识抬头去看艾宁。

这位少公主的“故事”他是知道的。从最开始的“瓦解泰炎阴谋，助玄明君回归，间接从战火中保住了青苍的人”，到后来的“玄明北境的领主”，再到现在的“青苍少公主殿下”，不论哪一个都是极高的地位与荣耀。可除此之外，这位副将更知道的，是她“东虹阴阁般若”的出身。

至于艾宁曾为月族奴隶的事，因为只被泰炎在玄明内部宣传过，并未在外域传开，而且如今泰炎本人更是身死，莫禹继位后又第一时间暗中为她销了奴籍，还专门向各地发了昭令，封她为北境领主，称其前身份为虹阴阁般若。如此一来，这世上除了极个别人，再无人知道她曾经是奴隶一事。

只是，就算不是奴隶，一个从鱼龙混杂的地方走出来的般若，一个市井之人，又能有多上得了台面呢？

这便是包括那位副将在内，很多饶想法。也难怪他会因艾宁的话震惊至此，连失礼都顾不上了。

庭院中默了须臾，无一人动作。最后还是守域看不过，轻咳了一声，低语提醒那位副将道：“咳，将军，如此形象，有失仪态了。”

那副将这才反应过来，猛然间站直身子，下一刻却又再次欠身，拜艾宁道：“是属下失礼。请少殿下恕罪。”

艾宁见状，笑笑道：“没事的，将军无需在意。快请起吧。”

“多谢少殿下。”他总算站直了，身体随即一侧，让出了路，颔首道：“请少殿下随我来。”

就这样，艾宁及守域，还有从琉月殿一路跟随着他们过来的那一队侍卫，都一并跟着那位副将，穿过两旁林立的士兵，来到这迎宾庭的中心。

苍露宫中的这座迎宾庭，本就是专门为了迎接来访贵客而建成的庭院。它紧挨着宫门，面积极大，轮廓四方，中央有一个圆形的空旷场地，在迎接贵客时，用作歌舞接风之所。而现在，那里正停着一辆高贵大气的车撵，由六匹雪鬃宝马拉着，轿顶四个角都各坠着一串银铃，四面都垂着素白的纱帐，看上去既庄重又华丽，却半点不豪奢，可谓在精致与奢侈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

待艾宁走近，守域上前为她撩开一侧白纱，她踏着早已备在那儿的脚垫入撵，坐好，才觉得这架车撵不仅外面看着大气，连坐在里面也十分宽敞舒适，周围的四个柱棱上竟还精细雕刻着祥云与花藤的图案。

不愧是青苍王族用的东西，不论材质还是做工都这么讲究。艾宁心里由衷慨叹。正好这时候守域看她坐好了，便道：“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艾宁摇摇头：“没有了。走吧。”

“是。”

守域完放下白纱，旁边也来人移走了脚垫。艾宁正襟危坐在车撵中，隔着纱帐，能模模糊糊看见外面的情况。

她看见那位副将上了马，行至前方，大喊了一声“列队”，气势如虹。而随着他这声喝，那些原本站在庭中的士兵也纷纷在车撵前后列队，就连守域下属的那一队侍卫都默契分为两队，一左一右分别列在轿撵两侧。守域也骑马行至轿撵右边，与艾宁离的很近，方便她有什么要求时第一时间为她解决。

等队伍整顿完毕，所有人都到了各自的位置，艾宁听见从队伍最前方传来一声洪亮声响：“巡游开始！起行！”

……

紧闭的宫门一打开，外面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清渊早几前就已经把今日新少公主巡游的盛典之事在苍露城中传了个沸沸扬扬。除了张贴昭令正儿八经的宣告艾宁的“少殿下”身世身份，还用道消息传播艾宁在玄明立下的功勋，搞得这些基本上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艾宁的事情了，而且一件件都耳熟能详。

以至于现在，列队经过的路上，左右街道两旁都挤满了人。街上站不下的就去道两边的商铺二层，从窗子探出恨不得半个身子往下望，即使从上面看只能看到车撵轿顶。再不然，就真的只能去爬墙了。

艾宁透过薄纱，看着周围人头攒动，人声鼎罚城中百姓当她是归来的英雄，是已故的三公主的女儿，热情地与她招手打招呼，可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的酸涩，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如果有一，他们知道了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他们深恶痛绝的人类，那时候，他们又该待我如何啊……

就在她为自己的真实身世苦恼，以及对青苍的所有百姓内疚的时候，她身后苍露宫的城楼上，清渊正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朝她的方向观望。和她一样，他的脸上也看不到一点笑容。

过了没多会儿，缪雪也来到他身侧，和他望着同一个方向。看着那些被人群包围着缓慢移动的旗幡与那架车撵，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你觉得呢？”

“……”清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道：“我觉得，一切都还不一定。”

缪雪睨了他一眼，笑着调侃他道：“讲出这么没自信的话，这可不像你。”

清渊道：“你还没听人，之前在正殿上发生的事情吗？”

讲到此处，缪雪也渐渐收敛起笑容，道：“听了呀。而且，还很精彩呢。看来，那两个老朽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啊。”

当庭发问出言挑衅，这何止是“没放过”，简直就是带头挑事！

然而，清渊的关注点却似乎不在这。他沉声道：“我倒是不在乎他们。他们俩，总是这样雷声大雨点的，起话来气势汹汹，真让他们动真格又没那个胆子。”

“那你在担心什么？”缪雪问。

清渊默了须臾，叹道：“我担心的是宁儿……”

缪雪了然道：“啊，因为她在殿上的那句话，是吗？”

就是那句“我会杀了他，然后再和他一起死，如此便情理两全了”。

清渊重重的点了两下头：“是。”

缪雪也道：“真的，我刚听人起的时候，也瘆了一下。真没想到，她能当着那么多人出那种话，就算是情势所逼，一时没想到好的答案，也不能就那样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呀。这要是以后……”

“她并非情势所迫。”

清渊忽然出言打断，道：“我看得出来，她那个回答，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如果假设成真，她真的会那样做的。”

这下缪雪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颤声道：“这……不会吧。”

清渊缓缓将头转向她，面色阴沉：“你不会，是因为你当时不在那里。你没有看见她那时的眼神，就和当年爱上了人类，执意与父亲作对的渲一模一样。那是一种狠厉的决绝。这让我非常不安。”

着，他又把头转了回去。缪雪也低下头，沉沉叹了一声。

要“不安”，她现在可比清渊不安的多。因为她知道，正殿上的那个假设，迟早要成真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艾宁和她那养父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