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议事殿。

“什么？白夕琉死了？”

“宸王死于惠城城楼下。”

白燚像是被抽去了浑身力气，向后倒去，瘫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白夕琉死了？

就这么死了？

白燚闭了会儿眼睛，稳住心绪之后，抬头问道：“那顾笑夭呢？”

“宸王是为了救王妃而死。那日姜黎将王妃置于城楼上，王妃从城楼落下，宸王去接王妃，两人皆是心肺碎裂，据蒙四传回来的消息，两人是一同合上眼，含笑共赴黄泉。”

白燚心绞难忍。

和白夕琉在一起，即便是死，也是开心的吗？

白燚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对顾笑夭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是对师长的尊敬，是对智者的敬仰，还是对一个女人深切的爱？

他对顾笑夭的感情掺杂了太多的因素，依赖，恋慕，崇拜，他将自己所有炙热的情感，全都给了顾笑夭。

但是顾笑夭，只爱白夕琉。

“两人的尸体呢？”

“据蒙四信中所书，王妃喜爱西边的星空和月色，他们将宸王和宸王妃一同藏在了行军途中夜色最美的山上。”

……

凤离坡。

白燚冷眼看着手下人，凿坟开馆。

棺木打开，一男一女，相拥着不肯分开。

尸体已经腐烂，白燚挥手，宫人立即盖上棺木。

白燚到底是不愿意相信，这两人就这么轻易死去。

他还没有亲手替父亲报仇，白夕琉便死了。

他还没有分辨清楚自己对顾笑夭的感情，顾笑夭就这么跟着白夕琉死了。

再没有人能够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抗，再没有人能让他拼了命努力只为讨她一笑。

棺木合上，再度放入墓中，慢慢堆起的小小坟堆，装着他影响他一生的两个人。

孤家寡人，白燚真正明白了这四个字里所包含的无边寂寞。

深深看了最后一眼，白燚转身，再没有回头。

“天色尚早，今日便启程回宫吧。”

……

深宫之中。

太后念经，越念越心神不定。

珠线断裂，佛珠落了一地，哒哒声在房间里响个不停。

太后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湿润。

那个风流俊逸的少年，和他放在心上的姑娘，一同死在了他一生最狂傲的沙场上。

太后闭上眼睛，眼泪滑落而下。

“白夕琉，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丈夫，为我儿子，所做的一切。”

珲元帝去别宫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丈夫时日无多，那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但她却仍旧恨他，不肯送他。

如她所料，珲元帝一去不回，而宸王背上了弑君的骂名。

她的一生都在和自己丈夫争吵怨怼，却不曾想，他丈夫到死都在为她考虑。

为了怕她难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去了别苑，正应了她气急时骂的那句：要死死远点。

为了让她后半生好过，明明有好几个出色的儿子，却还是立了她的孩子为太子，让自己的亲弟弟背上骂名，教她那只知道贪图玩乐的孩子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帝王。

“珲元，对不起。”

……

遂城往东十里，有一个小村子，名叫桃花村。

桃花村里，有一棵大桃树，桃树上系满了姻缘结，桃树下有个说书人，风流俊逸，潇洒无双。

说书人一头白发，容貌俊朗，恍若谪仙。

从村头到村尾的小姑娘，就没有一个不想嫁给他的，但姑娘们都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有个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哪怕那个女人一辈子长睡不醒，他也不会移情别恋。

就是这份痴情，更让未出嫁的小姑娘痴迷。

白夕琉的日子过得很简单，平日里照顾心肺俱损昏迷不醒的顾笑夭，到了傍晚，便去村口桃树下讲故事。

边关战事连年吃紧，现在战事停歇，他们才免于两军交战受流离之苦，所以众人都爱听宸王白夕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故事。

白夕琉想要做好一件事，便能将事情做得很好，说书人惯用的技巧被他运用得出神入化。

作为当事人，白夕琉更是将其中细节讲得清晰明朗，每一个决策的起承转合，每一场战役最焦灼最激烈的部分，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全都被白夕琉用言语生动的表达出来。

因为内容的独特性，以及过人的外貌，全村子的人都是他忠实的听众。

时间久了，村子里的人越发觉得白夕琉厉害，见解眼界都非寻常人可比，便派了人问白夕琉，问他要不要做教书先生。

白夕琉思索之后，真就做起了教书先生，男孩儿入学堂按照银钱给，女孩儿入学堂则无需银钱。

一日，白夕琉教着书，见学生突然间吵闹起来，往旁边看去。

见到顾笑夭对着自己笑，白夕琉如坠梦境。

顾笑夭看了眼一屋子的男孩儿女孩儿，最后把视线落在白夕琉身上，“白夕琉，你一个人教那么多学生，累不累啊？”

白夕琉笑看着顾笑夭，“累啊，怎么不累？”

“那要不要我帮你？”

白夕琉笑，“好啊。”

……

后元十五年。

京都新建女子学堂，世家小姐可入读，富贵人家的姑娘亦可入读。

请来的教习先生皆是才华横溢之人，学堂开支不少，因此学费高昂，寻常人家难以入读。

后元二十年。

女子学堂部分学生结业，发觉离开学堂，便无可与之交流的同龄女子，未免觉得可惜。

三五好友一合计，数点银钱，凑在一起，一起开办面向寻常人家的女子学堂。

或一斗米，或一匹布，或几斤肉，寻常人家的姑娘便可入读。

建昭帝大加赞赏，赠以牌匾嘉奖。

一时之间，女子学堂蔚然成风，往京都四周蔓延开去。

后元三十年。

女子可参与科举，入朝为官。

有古板之人呵斥此举不合礼数，反对之声皆被建昭帝压下。

朝中女子不惧流言，奋发向上，以已故帝师顾笑夭为榜样，积极献策，不断学习吸纳，将自己的智慧和一生都献给中域，提出不少利于中域千秋万世的良策。

后元五十年。

建昭帝薨。

仅命以顾笑夭衣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