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伟手里拎着相机，一口气走到车站文化宫，门前，他看到了穿着铁路工作服的大庆。大庆正挤在一堆录像片广告画前，选择要看的录像。曹大伟拍了他一下，大庆一回头。

“操，吓我一跳，大伟你啥时过来的？”

“考完试了，出来找你们。”

“考的怎样？”

曹大伟脸扳了起来，“你能不能不提这件事儿，正烦着呢。”

两人正说着，就听文化宫门口那对播放录像广告的喇叭声忽然停了下来，换成一个男人的警告声音。

“广告栏的那两人，你们往旁边站一站，你们挡住广告了。”

喇叭里传出了声音，很明显是说曹大伟他俩。

“操，咱们招他惹他了，别理他。”

大庆有些不满，这是文化宫外面，而且他还离广告栏有些距离，太让人来气。他俩谁都没动。

“唉，说你们呢，再不动，我可叫警察了。”

这一刻，他俩同时听出了喇叭里的人是谁。

“操，马文平。”

马文平在大庆的呼喊中，笑着，拉开了文化宫二层的窗子，露出了头。向他们招了一下手。

“等着，我下去。”

马文平向他们扯着脖子喊。

当马文平从文化宫的正门里出来向他们走来时，曹大伟看到马文平的穿着，已经完全变了，他穿得很时尚，而且梳着一个中分的发型，有点港台的味道。

“大伟，怎么样，成绩下来了吗？”

曹大伟眼神再次耷拉了下来，马文平马上意识到，赶紧岔开话题，“几把高中，上不上能怎么样，来……抽烟。”

马文平变戏法似的从内兜掏出两根烟，递给两个人。大庆接过看着牌子，兴奋起来，“良友。行啊！”

马文平没事儿似的，“小意思，哎，大伟，没事，考不上，还有别的路。你有啥打算。”

“小平，你帮着大伟找个工作吧。”

大庆一说，马文平一把搂住曹大伟。

“没问题，大伟，你说，你想干什么，只要是站里的，你随便挑。”

“我还没想好，到时再找吧。”

曹大伟说完，不再看他们，目光已经投向了远处的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一个小女孩向文化宫里面走去。

曹大伟本以为是曲艳红，仔细一看不认识。

“哎，别愣着了，到我这，我请你们看录像，走,最新的枪战片。”

三个人来到剧场里坐下，剧场里人不多，坐位空空落落，前面有一两对看起来像是处对象的，紧紧挨着坐着。曹大伟渐渐适应里面的光线，才发现这里面进来的都是男女在一起的。有专注的看的，也有两个人抱在一起的。

他把相机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刚要放到膝盖上，马文平捅了他一下。

“唉，你看前面。”

曹大伟看向前面，隔着他们一排，有一对男女，男的已经和女的亲上嘴了，男的手胡乱的在女的身上摸着，女的也很享受，紧紧地抱着那个男的。

曹大伟扭头回来，对着马文平会意的笑。

当他再看向那对男女时，他的眼睛突然间大了起来，他看到了那个男的的脸。那是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他一直也忘却不了的脸。

是老孩，一个沉寂了多年的人，突然之间在文化宫里出现了。曹大伟的心，不禁紧张起来。

他转过头来，也看到了马文平惊异的眼神。

大庆也是，他们看着老孩，老孩已经进入忘我的状态，他的手伸进了女孩上衣里，不停的揉捏着。女的渐渐有了声音。好在录像的枪战声掩盖了他们的声音。

曹大伟他们对视了一下。

“这里不能打，大伟，咱们坏他一把，你给他照下来。”

马文平小声的说，曹大伟慢慢的拿起相机。

这时老孩的手开始解女孩裤子，手迫不及待伸了进去。就在这时，曹大伟按下了相机快门。闪光灯的光引起了老孩注意，他迅速回头捕捉着光源方向，正好看到三个身影迅速消失在剧场门口。

曹大伟他们跑了出来，刚出剧场门，他一眼就看到了曲艳红从电影院的楼上走下来。虽然说曲艳红比过去高了许多，形象气质有了变化，但曹大伟还是一眼就从一群跳舞的同学中认出了她。

自从小学毕业后，曹大伟再没见过曲艳红。

曹大伟与马文平好上之后，曲艳红就和曹大伟变得冷若冰霜，再也不愿和他同桌，主动提出跟他换了座位，从此，两个人在班级里也就没有了什么交流。

夏天还是一如继往的热心帮着曹大伟。夏天虽然排斥马文平他们，但很奇怪，唯独对曹大伟另眼相看，再加上跟大庆之间的那种微妙的父辈关系，有几次曹大伟马文平大庆他们在班级惹出麻烦，夏天也就利用班长的关系，爱屋及乌地帮他们在赵老师面前说着好话。赵老师见此还以为夏天顾全大局有能力有担当，也就乐不得的有意让她与后进同学处好关系。一来二去，夏天就跟这个小团体说说笑笑，弄得一团混合。

而曲艳红则因为高冷的性格，再加上跳舞本身就是一般人所不及的爱好，渐渐的，就跟班级同学渐行渐远，在母亲赵冰姿和父亲曲折的教育下，曲艳红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人是分阶级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鸡和凤凰永远也走不到一起的，他们只是在人生的某一阶段偶有交集而已，注定不是一类的人。

曲艳红不论在学习还是舞蹈上都是优秀的，所以她与他们如同隔着一条很宽的河，曹大伟就是再有心，也不会轻易游过这条河。再说曹大伟当时沉浸在融入这个小团体的喜悦中，对于曲艳红什么时候不当自己的同桌了，曲艳红什么时候失望地盯着自己看，他都没有在意。

直到小学毕业，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没有到十句以上。

后来曲艳红上了重点初中，而曹大伟则和马文平和大庆万风以及夏天一起按区域划分全都上了三十八中，但毕竟是住在同一个区域，偶尔也还会在路上碰到，只不过再没有说过话，每次都是路人一样擦肩而过，初二那年，曹大伟见到曲艳红穿着一件白裙子很漂亮，试图想夸赞一句，但曲艳红却像没有听到一样就骑了过去，这严重伤害了正处于叛逆期的曹大伟，自此再见曲艳红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初三夏天的那个雨夜。

那天，晚上补课时，窗外就开始挂起了狂风，紧接着下起了雨，等下课结束曹大伟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时，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他没有穿雨衣，只好把书包塞回到教室里，一个人向家里骑去。路面全是积水，他的车子骑的非常的吃力，在拐进胡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雨中传来女人的叫声。

他顺着那个声音加速骑了过去，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正扑向一个女人，而女人拼尽全力抵挡着，嘴里发出救命的喊声。他迅速听出了一个熟悉声音。

“住手！”

曹大伟大喊一声，连人带车扑了过去。

那个身影惊愣了一下，见有人追来，推倒女人向胡同深处逃去。

曹大伟追了两步，见那女人在雨水中正在挣扎站起，于是停住脚步过去搀扶她，当月光下，两人彼此看清对方面孔顿时愣住，是曲艳红。

曲艳红看清是曹大伟时，“哇”的一声扑在他的怀里。

事后，曹大伟才知道，那天曲艳红学完舞蹈下课后，本来她爸来接她，但她爸突然有事儿，曲艳红只好一个人骑车回家，就要到宿舍区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闪了出来，直接来拉她的车把。曲艳红一害怕，就连人带车摔到了地上。那个人看到她倒地，就要扑到她身上，她死命的推开那个人，大声的喊叫，这才引来曹大伟注意，使自己免遭一劫。

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开始春风化雨，来了一个三百八十度调头，但除了偶尔曹大伟顺路，骑车送一段曲艳红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马文平上班一周年，他请所有的小伙伴在回民馆狠狠撮了一顿，那一次除了有他们几人外，把夏天和曲艳红也叫来了，大庆主动提出叫的夏天，曹大伟就想到曲艳红，就以两人为伴邀请了曲艳红，说是同学聚聚，曲艳红见有夏天在场，也就没有拒绝。

夏天无所谓，马文平也接受她。但是曹大伟把曲艳红叫来，他心中虽然还是耿耿于怀，但是上班之后，懂了更多的人情事故的马文平，对这种事也是了然了，欣然接受了曹大伟的要求。都是同学聚在一起，就聚呗。他们聊着在小学里那些开心的事情。马文平和大庆都上班了，他们的谈资要比上学的多，这顿饭就一直围绕着他俩上班的趣事逸闻。

这顿饭吃的高兴，曲艳红的加入，给他们也带来了很多新鲜的东西，在大家的邀请下，曲艳红即兴跳了一段自己编排的舞蹈，让这次聚会达到了**。那天夏天也学着喝了几口白酒，结果瞬间脸红到了脖子，借着酒劲，她也站起来跳了起来，不过摔了一跤，这一跤没有摔到别人身上，却直接摔到了曹大伟的怀里。结果又引起了小伙伴们的轰堂大笑。

“走，咱们开火车去。”

吃过，笑过，大庆心血来潮想炫耀一下，手一挥，领着大家爬上了停靠在站内的火车，火车头内，曹大伟端相机的手因为酒劲都有些不稳了，但是，他还在不停的给他们拍着照，拍的最多的是曲艳红，很多曲艳红笑着露出酒窝的照片，都留在他的胶片里。

“大庆，你这火车头，跑多远了？”

同样喝得满脸通红的大庆在向小伙伴们演示着开车的动作，引来万风的羡慕。

“嗐，别提了，我我现在就是实习，还没正式上路，就是上路了，我也只是能填个煤什么的。”

大庆打着酒嗝说的话，再次引来大家的笑声。

“不过，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把火车开到台湾去的，我记着咱们说过的话。

大庆豪迈地说着，引来大家的响应，他们才想起五年前在机车身上写粉笔字的事儿，夏天了解到事情原委后，拉着曲艳红拿出粉笔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夏天写名字的时候，是特意挨着曹大伟的名字后面。而曲艳红写完的时候，又在后面画了一双漂亮的舞蹈鞋。

大家写完之后，大庆酒劲上来了，更加兴奋起来。他脑海中进入到二十年以后，开着火车把小伙伴们送往台湾的幻想中。

“坐稳了，我要开车了。”

大庆喊着，居然推下了火车驾驶操纵杆。大家高声的叫起来，望着远方。

“台湾，我们来了！”

“咣当。”火车真的动起来了。小伙伴们兴奋的把目光投向大庆，却看到大庆吓得煞白的脸。

“这，火车，怎么动了？”

他的手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松开了驾驶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他这一说，小伙伴们的酒都醒了，定在了那里，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把这辆失控的火车停下来，他们看着窗外缓慢移动的站台，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大庆，你干什么呢？”

随着声音，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人快速的抓着机车把手跳进了驾驶室。

他钻进加驶室，熟练地操作着把火车停了下来。

车外的景物不再移动了，他回头正好看到了后面墙上乱写的名字。

“你们，你们胡闹。”

他们都认出来了，是大庆的师傅，也是夏天的父亲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