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进病房，就听到石头痛苦的**，接着是他妈的尖利的声音。

“让你作，不是好作，这回好了，不能走道了。”

“妈，你说个啥，弟弟多伤心。”

“是呀，婶，咱们想办法把他的脚治好。”

他们听出来是石头的姐姐王小丽和万东的声音。

“治好？想得美，这么大的活人，没了脚，以后怎么生活？”

传来了石头妈嚎啕大哭。

马文平看了看小伙伴，在他们的鼓励下，他慢慢的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万东听到，回头看了一眼。马文平看到石头的爸爸蹲在犄角抽着旱烟，不说话。屋子里静了下来，王小丽正在默默地擦着眼泪。

马文平仗着胆打开了门。

“出去，你们都出去！”

一声厉喝，刚要迈步进去的小伙伴都傻了眼。

“你们都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石头扭过头向他们喊着。

想好的话，他们一句都没有说，马文平扔下东西和小伙伴一起灰溜溜被撵了出来。

出了门，他们一路狂奔，跑出了医院。

大家都没了主意，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沮丧的看着远方。

“我哥要参军走了，听说就是这个礼拜，前几天他和我爸一起去把名报完了。

万风想率先打破沉默，却没有想到这个消息让大家心更往下沉了，万东走了，意味着他们的靠山就没有了，到时老孩再找过来，就没人帮了。

石头残废了，把他们看成了敌人，最惨的是，曹大伟的爸爸还被抓了进去。这一连串的坏消息，让他们的心里蒙上了巨大的阴影，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马文平为了放松情绪，站了起来，捡起一块石头使劲朝远处抛去，噹的一声，石头打在了站内停靠的一列火车头上，弹了出去。

这时，身后传来曹大伟的声音，“我们结拜吧，就像当年的刘关张。”

曹大伟想着自己的处境，他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无助，万东走了，父亲也离开了，这两个人生中的保护伞都没有了。现在与他最亲的就只剩下母亲和坐在身边的小伙伴了，他有一种冲动，他不想再失去他们，他想永远和他们在一起。所以他脑海中强烈地涌现出了这个建议。

“好呀，上次看电影，咱们就说过。要不然就今天吧。大庆，把你家的鸡杀了。”

马文平听曹大伟这么一说，眼睛一亮，他马上举起了双手。

“那是我奶奶好容易养到大的，我可不敢动它。”

“大庆，是不是哥们，现在咱们要结拜，这么大的事，杀个鸡，没问题吧？”

马文平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可是大庆在这件事上，却没有听他的。

“还有石头呢，他还在医院，怎么结拜？”

万风提出的意见，再次让小伙伴陷入沉默。

“这样吧，石头等他出院了，咱们再重来一次。”

良久，马文平有些愧疚的说出了一句。

“好吧，咱们先来。”

曹大伟现在只想快一些，与他们成为捆在一起的兄弟。

商量到最后，大庆还是把他家的鸡牺牲了，不过没杀，而是几个小伙伴把住鸡，大庆用刀在它的冠子上划了一个口子，流出了血，他们倒立着鸡，把血控到了碗里。万风从他爸的柜子里偷了一瓶阿什河酒，在马文平的家里，他们每人倒了一小碗，把鸡血倒进去，马文平又找出父亲平时抽的最好的前门烟，点着了四颗，插到了一个装满了土的碗里。

看着烟火升腾，小伙伴依次跪下，马文平老大，曹大伟老二，万风老三，崔大庆老四

“我马文平。”

“我曹大伟。”

“我万风。”

“我崔大庆。”

“今天自愿结为兄弟，从今天起有难同帮，有苦同享”

小伙伴们一起举碗，彼此看了一眼，一仰头把酒全部干掉。

烈酒混着血，落入胃中，曹大伟感觉自己身体热血沸腾，百感交集的滋味袭上心头。酒里有辛辣，就像他们曾经历的战斗，让他流泪。酒里有甘甜，就像他们现在的友谊，让他激动。还有苦涩，像现在的生活，让他惆怅。还有酸涩。

他情不自禁的和小伙伴们拥抱到一起，

他们掷碗为信，马文平的家里，碎碴遍地。

喝完酒，发完誓，小伙们兴奋不已，在曹大伟的提议下，他们一起跑进站里，他们准备做一件有象征意义的事，那就是大庆要去“开火车。”

“开火车”就是他们爬上在铁轨上停驶的火车，然后装作把火车开动的样子，去体味那种跟着火车去旅行的感觉。

今天的“开火车”与以住有所不同，这里掺杂着一种隆重的仪式感，当成为今生兄弟的四个人爬上火车时，他们的命运，就真的只在这一趟列车上。大庆的父亲是火车司机，所以他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像父亲一样驾驶着火车走遍全国各地。

今天的大庆，更加兴奋，因为是要载着自己的兄弟，走向人生的新的旅途。

“坐好了，火车要开了，呜呜。”

他在嘴里模仿着火车的声音，手上不断的模仿着火车司机开火车的动作。

其余的小伙伴，欣喜的从驾驶窗向外张望着，就像这列火车真的在向前开进一样。

“等我长大了，我要把火车开到北京去。去看天安，门，去看日月坛”

大庆边开车，边向小伙伴们说着自己的理想。

“日月坛，是台湾，北京的，是天坛。”

曹大伟搂着马文平笑着帮大庆挑出错误。

“啊，那我就开到台湾去，去解放台湾”

大庆说着更加用力的把控着在驾驶室里支出的各种操纵杆。

“台湾有海，开不过去。”

万风再次纠正了他的错误。

“不对，能开过去，连松花江都开过去了，海一样也能开过去。”

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马文平，他坚信火车哪都可以去。

“江才多宽？海就不一样了，一眼都看不到边，火车过不了海。”

曹大伟再次用自己的学识告诉小伙伴，火车是不可能过海的。因为这是父亲告诉过他的。

“我又没说现在，我说的是以后，以后等实现四个现代化了火车就能过海了。”

马文平被曹大伟的话呛住，半天才抢白着。

“实现四个现代化咱们都多大了，大庆还能开火车吗？”

万风质疑着马文平的说法，原来对马文平言听计从，但现在曹大伟的学识已经远远超过了马文平。

“周总理说2000年就能实现四个现代化了，我今年是13岁，2000年？”大庆扳着手指算起来。

“1980年我15岁，1981年我14岁……”

看着大庆这样，除了曹大伟，万风和马文平也扳着手指开始算着自己的年纪。

大庆念着念着就忘记了自己算到哪一年了。

“唉，还是这样来的快。”

他跳下机车，从书包里掏出一根粉笔在乌黑的机车身上写了起来，1980、1981……

其余小伙伴也都跳下机车，各自在大庆手中抢下一截粉笔写了起来。

很快，机车身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年代。

“我35了！”

第一个算出结果是曹大伟，他是用算式算出来的。

“我36了”

第二个是万风，他全部画完了。

“我27，不对我35”

第三个是马文平，他又重新查了一遍。

“35岁。”

最后一个是大庆，他顶着大肚子，看着小伙伴们笑。

“好，看见没有。”

在这种情绪影响下，马文平顺手一指远处的站前餐厅。

那个餐厅是他们向往很久的地方，商量了好几次要去那儿喝一顿，因为钱凑不够所以没有实现，但现在，在这种豪迈情绪影响下，马文平开始意气风发起来。

“等到四个现代化实现的那天，不管我们到时在哪儿，都要回到这里一去聚下，怎么样？”

“好！”

“好！”

“好！”

大家被马文平的情绪感召，异口同声地叫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