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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风万万也没有想到,他会有一天将枪口对准自己从小玩儿到大的哥们儿,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亲口下令调来全局射击成绩最优异的狙击手“胡一枪”来执行这个命令,这个命令的结果就是,马文平今晚非死不可。
而且,死相会非常难看,因为“胡一枪”一旦扣动扳机,马文平就会被一枪爆头。
万风的手艰难地举了起来,他透过枪上的描准镜可以清晰地看到马文平脸颊上的那道刀疤在下意识抖动。
万风脑海飞快地转着,边想该如何解决面前这场危机,边在心里骂着。本来他都已经带着手铐和申请信站到监狱政委门前了,凭借自己多年的工作成绩和良好的个人信誉,是有可能会用手铐把他和小平铐到一起去参加这个世纪之约的,然后再把小平带回监房,这样,就可以实现儿时的诺言了,也许还能把小平从绝望中给挽救回来,给他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但没想到马文平却因为自己的冲动,亲手葬送了自己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事情发生在1999年12月31日这个世纪之交的特殊的日子,虽然天有些冷,东北正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三九天气,但人们似乎无视了这种寒冷,将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了迎接迎接世纪更换的种种激动与不安情绪中。那一天,无论是报纸收音机还是电视台,几乎众口一致都在谈论着世纪末千年虫的消息。
“请问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世界末。”
“那您知道今晚12点之后电梯要停用,所有的电脑网络程序都要归零,然后更换成2000年的字样吗?”
“知道。”
“那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度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特殊时刻?”
电视频幕中,那名弱智的电视台女记者脸蛋冻的通红,在寒风中拦住每一位路人采访,问着近乎千篇一律的问题。她的提问引来郊区模范监狱内,107监舍一位犯人的感慨。
“操,要是能把我们都归零就好了,我就不在这里呆着了。”
“把你归零你爸能愿意吗,不得憋死啊!”
另外一位犯人的回答引来几乎所有人的哄堂大笑,但唯有坐在后排的马文平没有任何反应,他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心里则想着如何从这里走出去。虽然出去赴约的想法随着世界末的临近,在他心里越来越迫切,但他深知道这想法对他目前处境而言,完全是痴心妄想,一个被判死缓的人,在短时期之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监狱内的高墙走出去的,去实现那个所谓的世纪之约。
就在他准备熄灭心中的那团火焰时,他突然在电视频幕内看到了曹大伟。
曹大伟是前往展览现场的路上被记者拦下的。他本来是应该开车去的,但在临打开车门前,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在这一刻把节奏放慢下来,把激动的心情调整好,于是,就散步朝火车站附近的聚会地点走去。就在这时,记者手中的话筒怼到了他面前。
“请问可以采访下你吗?”
曹大伟停住脚步,“可以。”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世纪末。”曹大伟淡然答道。
“请问你今天准备怎样来度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刻呢?”
曹大伟犹豫了下,“跟我的几位发小一起度过。”
记者兴奋起来,她终于从千篇一律的问答中捕捉到了一些不同的信息。
“可不可以告诉观众为什么要跟发小一起过呢?”
“因为我们曾经在二十二年前许下了一个誓言,当这一天到来时,不管我们在哪里,都要赶到同一个地方相聚在一起。”
曹大伟面对话筒,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着。
这个画面像炸弹落在本已经平复的马文平内心世界里,他盯着频幕内的曹大伟,眼神一动不动,就像一个移动轨道拍摄的特写镜头,把曹大伟从电视机内拉瞬间拉到自己的面前。
“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不管用什么方式,我一定要见到他!”
这种狂热的想法迅速灌满马文平的脑海,但他眼神是冷静的,扫视着周围,寻找着出去的机会。最后,他把视线定格到那个绰号叫“扁铲”的同监舍犯人的头上。
顾名思义,一般人的头是圆的,而“扁铲”的头则有些横向发展,又是因为在跟人打仗时,持扁铲把人给捅成了残疾所以被判了无期,所以就落得了这么一个雅号,进来之后一直占据牢头位置,平时飞扬跋扈比谁都牛逼。马文平决定就拿他开刀了。
“扁铲”此刻显得比谁都活跃,正在肆无忌惮对那名主持人品头论足极尽黄色之能事,马文平先是凑近到“扁铲”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知道你脑袋是怎么挤扁的吗?”
“你说什么?”
“扁铲”话题被打断,愣了一下,可能因为马文平被判死缓的原因,扁铲平时还是很给马文平面子的,有什么事儿一般不会冲马文平来。
“是因为从你妈那儿出来太紧被挤扁的。”
马文平再次提高了声音,引来了其他犯人的哄然大笑,“扁铲”脸马上就挂不住了,愤怒自然涌上头顶,抄起椅子就朝马文平砸来,马文平为了刺激“扁铲”更凶狠朝自己下手,还了一拳,打在“扁铲”眼眶上,“扁铲”果然被彻底点燃,嘴里喊着骂着,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瘦小的马文平疯狂袭来。
马文平再不还手,眼见着血从头顶流了下来,漫过他的眼睛流在他的嘴角里。
马文平被送到劳改医院抢救的时候,曹大伟已经接受完了采访,走上了聚会场馆的台阶,他边走还边回想着那个女主持人的样子,那主持人在采访完说感谢这句话时笑了一下,露了一个酒窝,这让他在那一刻想到了很久未见的曲艳红。曲艳红笑的时候也有个酒窝,而且通常都伴有脸红、羞涩的样子,有时还会低下头,刘海垂下来耷拉在她额头上,曲艳红就会下意识用手撩一下。
曲艳红这个样子曾很长时间占据在少年曹大伟的心里,让他茶饭无思,昼夜沉浸其中。但没想到事隔三十年了,他还会瞬间想到这一切。
他有些尴尬,马上就要见到曲艳红了,如果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下意识想起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想到这儿,曹大伟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摇摇头,走进俱乐部的展览大厅。他此刻最牵挂的不是曲艳红,而是马文平能不能顺利被万风从监狱接出来,虽然万风口口声声说会尽全力,但从方方面面来说,曹大伟认为马文平能从监狱出来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万风此刻正站在模范监狱的孙政委办公室内,将一付手铐一端套在自己的手腕上,举着另一端在跟孙政委争辩着,“孙政委我以连续六年的先进工作者荣誉以及警察使命跟您担保,我怎么把他带走的就怎么给他带回来。”
“还好意思说先进工作者,咱们监狱什么规矩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着,赶紧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万风就像没听到孙政委的话一样还在争取着,“要不就一个小时,半小时也行。孙叔,算我求你了行吗?二十二年的誓言,你就让我们几个见一面行吗,孙叔。”
孙政委终于失去了耐性站了起来,就在他刚要张口骂万风时,桌上内部电话响了起来,孙政委接起电话,脸顿时就绿了。
万风感觉到什么,“怎么了,孙叔?”
“马文平被打了,现在正在送往劳改医院抢救。”
孙政委脸白了起来。
当孙政委和万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时,马文平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
“怎么回事,怎么发生的?”
“他在监舍内骂了2304,2304就把他打了,而且是往死里打,脑袋都打开瓢了,我们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先给他送来了。”
站在他旁边的万风焦急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急救室门,他的目光一直洞穿进去,想象着医生与护士紧张的处置着,他满怀希望马文平过一会就能被推出来,如果有可能,他还会用车拉着他去参加摄影展。
“你看,你早答应我,是不是就没这事了。”
万风低声埋怨着孙政委,毕竟是下级,又不敢说太多,孙政委已然是一脸紧张,去年监狱就出现了一起打死人的事故,结果监狱长背了黑锅,被劳改局领导骂了个狗血喷头,这要是再出点事儿,别说监狱长了,就连他政委的乌纱帽估计也保不住了。
孙政委再没有向以往一样骂万风,而是转过头,询问着当班的看守,了解事情的原委,就在这时,抢救室内传来了惊呼声和东西掉在地上的“叮了咣啷”的声音。
一直处在昏迷中的马文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醒了过来,抓起一把手术刀顶在了正给他做处置的医生喉咙上,旁边的护士一紧张,把急救器械托盘碰倒在地,慌张的尖叫着跑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每个人都愣了,万风看到血葫芦似的马文平持刀的表情时,心瞬间收紧。
“小平,你他妈不要命了,你把刀给我放下,我是万风。”
马文平眼睛转向万风,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口烟的工夫,“你不是要参加聚会吗?”
“我他妈就是为了要带你出去参加聚会给你争取机会,怎么回事儿,你先把刀放下,别冲动小平。”
“我要见大伟,你把大伟给我带来我就放了他。”
马文平看着万风,手中的刀朝医生喉咙又近了些,就快切到喉管上了,医生的脸一片煞白,连喘气都停止了。
孙政委抽出手枪,指向马文平,“你别冲动,把刀放下,别把事儿做绝没有退路。有什么话慢慢说。”
“我要见曹大伟,你们把曹大伟带来我就放了他。”
马文平顽固地坚持着,但手中的刀离开了喉咙,医生见危险暂时解除,终于深喘了口气,脸色涨的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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