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妖怪们能办到的事, 人类用自己的智慧和创造力也能够做到，当然, 更让安倍晴明欣赏的是未来书籍的普及以及教育的普遍性。

现在书籍和上学还是贵族才能碰到的稀罕东西, 就连安倍晴明也是在进入阴阳寮之后才接触到了这些。

他总是能看到狩野秋一在灯光下做些什么东西, 画了些像是针的东西, 后面连着管子, 按着后面的那根长棍子就可以把管子里面的液体从针的那头挤出来。

狩野秋一管这个叫注射器，里面的药叫什么, 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懂，总之是治病救人的东西就对了。

而狩野秋一的医术显然也没有让安倍晴明失望。

凡是找狩野秋一看过的病人，基本全都大好，有缺胳膊断腿的人去找狩野秋一, 也都得到了一副新的肢体，和自己原本的身体几乎毫无差别。

这点就非常让人在意。

他可以画出没有生命的东西, 这没什么，但是他可以画出带有生命的东西，这一点……简直就像神明一样。

安倍晴明问过狩野秋一，问他如果有人缺了脑袋他有什么办法吗？狩野秋一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领域了吧。

安倍晴明让狩野秋一不要随便把这件事说出去之后，就开始着手安排狩野秋一。

现在狩野秋一在民间还挺有号召力的。

不管是西京还是东京，都有人知道有个叫做狩野探幽的医生, 这个医生非常厉害, 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全部都可以治好。

百姓们对狩野秋一有神奇的能力并不意外, 毕竟现在京都人蛇混杂, 是个妖怪和神明都存在的地界, 有什么奇异能力都可以接受。

京都有结界保护，外面的妖怪是进不来的，而能在京都里面来去自如的，全都是各位阴阳师大人的式神，是不会伤害他们的。

一开始狩野秋一出去接诊的时候来的人还不多，百姓们生怕他是骗子，后来名声打出去了，反倒是有不少权贵人士也过来找狩野秋一看病。

别看这些贵族天天娇生惯养，吃穿用度都照着精细那一挂去，但他们身上的病该有的一个都不少。

狩野秋一本身并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但是在疾病面前，狩野秋一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除了鬼舞辻无惨。

他只给人看病，不给鬼舞辻无惨看，他又不是兽医。

一来二去的，狩野秋一的存在竟然就传到现在天皇的耳朵里面去了，正巧他的妃子里面有身体不适的，就随口说了一句要安倍晴明把狩野秋一带进宫里，让他给妃子们看病。

“不过是乡野医生，怎么有资格见到天皇呢。”左大臣藤原时平并不赞同，“那狩野探幽的手段不像是人类，将他带入皇宫无异于引狼入室。”

藤原时平年纪不小，作为左大臣，他在醍醐天皇的面前还算是有话语权，他这么说，也是为了醍醐天皇好。

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怎么可以随便进大奥？那里可全都是天皇的妃子，岂是他这种平民能够随便见到的？

“既然宫里的大夫治不好，那就只能从宫外找医生了不是吗？难道说藤原大人您有法子？”菅原道真一句话就把藤原时平的接下来的话给噎进了肚子里。

“藤原氏可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难道藤原氏死在大奥您就高兴了吗？”

两边人说的都有道理，醍醐天皇只是撑着下巴听他们争辩，“晴明君觉得如何？”

他开口叫了一直装作不存在的安倍晴明，“狩野医生这段时间似乎一直住在你的府上？”

“探幽的确是一位神医。”安倍晴明用手撑着膝盖微微躬身，“人品在下也验证过了，是位心思纯善之人。”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这么说了，醍醐天皇便安下了心，“那明日便让他进宫来见我。”醍醐天皇对他们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晴明，明天这个时候。”

“是。”三人齐齐称是。

醍醐天皇甩甩袖子离去，安倍晴明也行了个礼告辞，菅原道真在这场争斗中略胜一筹，连忙小跑几步追上了安倍晴明。

“安倍大人。”

安倍晴明和菅原道真两个人都是平民出身，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同一阵营，所以看到安倍晴明让藤原时平吃瘪还挺让他高兴的。

“菅原大人。”安倍晴明停下来等年纪有些大了的菅原道真，“您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觉得那位可能不是为了藤原氏。”菅原道真四处观察了一下，确定附近没有人在盯着他，这才小声说，“我前段时间有看到源氏和那位大人有过秘密交流。”

安倍晴明挑眉“哦？”

“我怀疑，大人可能是想要寻求长生之道。”

当初醍醐天皇听到狩野探幽的医术十分强悍时其实什么反应都没有，还是源氏说了一句‘那狩野医生有肉白骨之能，或许能够对您有所帮助’时大人才提起兴趣。

安倍晴明知道的比菅原道真要多一些，也知道狩野秋一的奇异之处，狩野秋一在给别人治疗的时候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神奇能力，能够传到那位大人的耳朵里面也不算稀奇。

可源氏和醍醐天皇有着密切的交流……

才是最让它在意的。

“那我便心里有数了，多谢菅原大人。”安倍晴明领了他的情，对他道谢，“时候不早了，菅原大人还是先回去歇息吧，京都晚上可不怎么太平。”

他意有所指，菅原道真上道的点点头，这就上了牛车回到自己家里。

安倍晴明回家的时候狩野秋一已经回来了。

他正在整理今天的病案，有些碍事的黑色长发被他扎成了大马尾垂在身后，袖子用绳子绑在了肩上，露出两条皓白的手臂和纤长的手指。

“秋一。”安倍晴明在狩野秋一身边坐下，“醍醐天皇明天宣你进宫。”

“醍醐天皇？”

狩野秋一歪头，“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天皇的妃子藤原氏怀胎十月，却一点要出生的迹象都没有，也是该着急了。”

“可是我对妇产科没什么经验……找我没什么用。”

“他要你去的目的可不单单只是给藤原氏看孩子接生。”安倍晴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是听到了你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才想叫你过去的。”

狩野秋一严肃了几分，“如果是正常老死的人我是复活不了的。”

“可是他的胃口可不止如此。”

在天皇的位置上久了，心也就大了，掌握着权利的人还想要更大的权利，不想松开手中的话柄。

现在有一个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重生的机会，他又怎么能不心动呢？

“……这我可做不到。”

“可天皇不这么认为。”安倍晴明将狩野秋一垂到胸前的那缕头发拨到耳后去，“醍醐本不会关心民间的事，若不是有人提醒，他原本是不会注意到你的。”

定是有人在后面推了一把，不然狩野秋一是万万不会出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醍醐天皇的眼前的。

那么究竟是谁这么喜欢在他后面阴他？

他来这里才不到半个月，结下的仇家除了鬼舞辻无惨之外应该没有别人了。

可鬼舞辻无惨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连门都出不去，更别说是进宫去面见天皇。

总不能是妖怪去告状吧。

“最近源氏和天皇走的很近，或许可以从这方面查一查。”

“……可是我也不认识源氏的人啊。”狩野秋一更茫然了，“而且，他把我推上去又有什么好处？”

可真是太奇怪了，自己明明从未见过什么源氏，就连源氏的族人也没有来找自己看过病。

他肚子里再多疑问也得不到解答，只能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宫里见醍醐天皇。

因为是要去宫里面见天皇，狩野秋一就不好像以前一样随便找件小袖穿着过去了，他借了安倍晴明的月白色狩衣和乌帽之后，这才合乎规矩礼仪。

总不能太随便了、

狩野秋一有些紧张，坐在牛车里的时候还紧张的手心冒汗，安倍晴明安慰他也没有用。

京都不大，牛车很快就带着两个人去了宫外，有仆人去递了口信，没过一会就有人过来接狩野秋一。

醍醐天皇没有让安倍晴明一起过去。

安倍晴明无法，只能把自己的扇子给了他，让他能安心些，自己则是等在外面，还不敢让醍醐天皇发现，他索性给自己贴了张符咒，站在外面静静等候。

狩野秋一昨天晚上被安倍晴明恶补了礼仪，现在见到醍醐天皇倒也不会因为过于紧张失了礼数。

“倒是个美人。”

醍醐天皇见到狩野秋一感慨道，“你就是狩野探幽？”

“正是。”

现在在屋里的，除了醍醐天皇之外还有一位穿着繁复振袖的女子，那位女子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足有七八层，哪怕是秋天了，看着也颇有些闷热。

而有两个不认识的，大概有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分别坐在不起眼的地方，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招呼。

她大着肚子，显然就是安倍晴明昨天跟他说的那个藤原氏。

“没想到狩野医生竟然这么年轻，也不知道医术如何，那你便来看看我儿何时才能诞生？”藤原氏伸出了手，搭在膝盖上，而狩野秋一却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卷丝线递给了仆人，“劳烦您将线缠在夫人的手腕上，不用太紧，绕一圈打个结就可以。”

醍醐天皇哦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身份尊贵，在下不敢逾越。”

藤原氏用桧扇遮住了下半张脸，好奇的看着狩野秋一捏着那根喜喜的丝线垂下了眼睛。

光看那张脸……着实让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