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夏塔尔去倾城町, 好处是大概要不了多久，但也有个坏处。

按华庭海的说法, 殷凝昼可能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抵达倾城町, 但骑鸟不比坐飞船, 殷凝昼登入账号时身体就会陷入昏迷, 他不可能躺在夏塔尔背上登入愚者账号, 那样半路上人飞出去都不知道。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是吧？”华庭海说。

殷凝昼“……”

当然, 真要想办法也不是没有, 比如把他捆在夏塔尔身上，最方便的道具就是华庭海……

这个画面在殷凝昼脑海里一过, 他立刻打了个寒战, 摇摇头甩开。

反正只有半天，忍一忍就过去了，大不了把“回艾殷查看地下遗迹”的优先级往下调。

对于殷凝昼的顾虑，艾殷也猜到了点, 甚至, 他知道有个解决办法。

相比起城市意志, 殷凝昼的身体似乎更适合夜魔。起码艾殷眼睁睁看着夜魔套着代行者的壳子里溜达了那么久, 等殷凝昼下线回到自己身体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在地上匍匐划水的时间也没有变长。

连华庭海也没看出殷凝昼的灵魂或者身体有什么问题。艾殷不擅长这个, 但华庭海一眼就能看出代行者身体到灵魂的状况, 而以她对殷凝昼的重视程度, 要是殷凝昼有什么问题，她绝对不会还在这里和殷凝昼比较哪家的姑娘更好看。

所以如果把夜魔塞进殷凝昼的身体，殷凝昼就可以随便登入账号，不用考虑把昏迷的身体放在哪里了。

……艾殷并不喜欢这个解决办法。

艾殷不知道殷凝昼会怎么做，但因为这点私心，他很心机地隐瞒了夜魔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憋足勇气，磕磕巴巴和牛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好在牛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很愉快地和艾殷达成了一致，至于夜魔的想法……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里。

反正夜魔不能说话。小煤球冷酷地想。

两只猫猫默契地对这件事闭口不谈，于是殷凝昼到现在也不知道夜魔之前很起劲地穿着他的身体走来走去。

出发前的收拾没花多少时间。

牛津表示他们倾城町见就可以了，没必要挤在一只夏塔尔上，他不像华庭海，对殷凝昼没有那么黏——蜃龙最近是恨不得把自己当成殷凝昼的随身挂件，能缠在他身上绝不下来飞，好似一条围脖——殷凝昼也顺水推舟，愉快地和柴郡猫挥别。

行李交给夏塔尔抓着，殷凝翻身骑上鸟背，转头向着一旁伸出手“上来吧。”

艾殷当然以为这是在召唤他，正要飞上殷凝昼的肩膀，眼前忽然掠过一道长影，一抬头，蜃龙已经亲亲昵昵地缠上了殷凝昼的肩膀，一身赤红的鬃毛迎风飘扬，好像在斗篷上加了一条柔软的毛领。

又一次迟了一步的艾殷“……”

殷凝昼也没想到华庭海又缠了上来，倒也没有别的想法，看看艾殷有些犹豫，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拍了拍自己的兜帽。

“要不要进来？”他真诚地问。

兜帽原本被蜃龙修长的身体压住，现在殷凝昼把兜帽扯出来，艾殷窝进去的话，前爪刚好能隔着斗篷搭在华庭海身上，不至于蹭得殷凝昼痒痒。

……当艾殷回过神时，他已经蹲在了殷凝昼的兜帽里，和有些懵的华庭海面面相觑。

小煤球和蜃龙相顾无言“……”

他们一致认为这个猫爬架盘龙柱有点小。

猫爬架本人完全没有自己不够大的自觉，全部注意力已经放在了驾驭夏塔尔上。

之前殷凝昼骑过一段时间的鸟，那时候夏塔尔表现得既恭顺又安分，才让他起了骑鸟穿越星空的念头，但对于接下来的旅程，他也不是那么有底。

不过也不怕，真出事就丢夜魔，堂堂邪神总不至于不能在宇宙里穿行。殷凝昼淡定地想。

他拍了拍马头巨鸟，夏塔尔嘴里发出了喜不自禁的咯咯笑声，冲向了苍白的浓雾中。

浓雾里让开了一条道路，殷凝昼抓着夏塔尔的毛发，看着自己冲进迷雾深处梦境般的门扉，黑暗、光球、群星呼啸着扑向他，闪耀的苍穹在一瞬间将他吞没，一束束金色的星云在宇宙中震颤，随后四周忽然只剩下了一片不祥的寂静。

一片死寂中，殷凝昼听到了华庭海在他脑海里的喃喃。

“这是哪里？我不知道它离我这么近……”她的喃喃逐渐转变成了狂热，“我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这太有意思了……”

这就是为什么华庭海也不知道夏塔尔居住在哪里，为什么曾经的夏塔尔信使能够在一天内往返不同的星球……殷凝昼想。

因为夏塔尔的航线跨越了两个维度，它们可以进入另一个维度，如同借助黑洞穿越一样，瞬息间闯过完全没有实体的空间。

在寂静之中，殷凝昼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放松了下来。

任何正常人在这样的环境下都应该提心吊胆，时刻警惕自己不会坠落，但殷凝昼提不起丝毫警惕，他的警觉和谨慎仿佛抛弃了他，这一刻，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远胜过他以往的任何一次安眠。

就在这时，殷凝昼看到了黑夜与群星点缀的深渊。

他们距离深渊还很远，仅仅是从边缘的边缘掠过，夏塔尔翱翔着划开空间，如同流星一般，闯过点缀着群星的茫茫宇宙。

望着那不洁的深渊，殷凝昼忽然升起一股隐隐的直觉。

“别看，别听，别去想。”他的口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为你们好，我建议你们低下头。”

说着，他伸手捂住了华庭海和艾殷的眼睛。

不用他说，华庭海也察觉到了一些古怪，很顺从地封闭了对四周的感知。

“为什么这么说？”艾殷乖乖听话之余，也提出了问题。

“把这个当成凡人的智慧就好。”殷凝昼敷衍了一句。

他们安然无恙地远离了深渊。

时间感在这个维度似乎失去了作用，不知道又飞了多久，夏塔尔鸟冲向一片黑暗，随后似乎穿越了什么屏障，眼前的星空忽然发生了变化。

不用提醒，殷凝昼也能感觉到四周的虚空和刚才不同，群星数量更多了点，光芒也更亮了点，那种光怪陆离的梦幻感荡然无存，他们离开了仿佛幻梦的维度，回到了真实的宇宙。

前方的星空里，一座巨大的城市静静沐浴在星光下。

言语无法形容这座城市的庞大，从远处看过去，它仿佛一枚精致复杂到极致的异形魔方，在黑暗的背景中，闪烁着金属独有的多变光彩。一条条细碎的链条从城市表面延伸出，消失在星空深处，细看之下，却会发现那并不是链条，而是一艘艘飞船连成的长队，成千上万的飞船进入其中，又有成千上万的飞船从这里离开，一条条细链光华流转，城市则是镶嵌在中央的耀眼宝石。

这座城市就仿佛一条流光溢彩的项链，佩戴在浩瀚宇宙的脖颈之上。

“我们不用和这些飞船一起，”华庭海说，“走这边。”

华庭海并没有刚才的深渊放在心上，她对于自身有着清醒的认知，也很清楚宇宙中及宇宙之外还存在着诸多不可名状的可怖存在，有些时候不用太过深入地探究。

殷凝昼当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一向觉得，不管是什么都要有自知之明，既要知晓自己的强大，也知晓自己的弱小，只可惜不管是人类还是城市意志，都不是所有个体都能做到这点的。

他控制夏塔尔，按照华庭海所指的方向飞去，一边了解情况“我有个小小的问题——你说东京和京都都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一座城市不是只能拥有一个城市意志吗？”

提起这个，华庭海语气也有些微妙“……没错。”

殷凝昼“嗯……”

华庭海也放开了，直接承认“就是你想的那样。”

殷凝昼“嗯…………”

他们在这边打哑谜，艾殷一个字都没听懂“？”

他不禁望向了殷凝昼，可惜现在殷凝昼心情正复杂，没注意到这个眼神。

尽管华庭海没多说，殷凝昼也大概理解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地球上，东京和京都的关系其实不怎么样。

这两座城市分别是日本的新旧国都，原本东京和京都地理位置相距甚远，相处起来倒也相安无事，而相比起建成时间更晚的东京，京都作为千年古都，无论是文化底蕴还是象征意义都不是东京能比的——

然后东京一跃成为了首都。

……反正殷凝昼和他们接触到他们时，两个城市意志的关系已经差得一塌糊涂，虽然也不至于打起来，但往日里争锋相对互相鄙视是少不了的。

但时间能够改变任何事物和关系，在这个时代，情况明显发生了变化。

一座城市只能有一个城市意志，而此处的城市指的是人类认知里的观念，比如二战结束后，一道柏林墙将柏林分割成两部分，于是那时候，柏林意志也被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意志，直到柏林墙拆除才合二为一，以双头蛇的形象出现在殷凝昼面前。

在人们的认知里，倾城町显然是一座城市。

殷凝昼大胆猜测，很明显，东京和京都要么是没有消亡过，要么就是在重建城市之前又重新诞生了，总之他们一开始应该是两个意志——直到他们不知为何挤在了一座城市里。

也就是说，这两个城市意志，现在，应该，大概，也许……合体了。

殷凝昼“……”唉，世风日下，城心不古。

他不确定这个变化是好是坏，但想想看，要是东京和京都没有消亡过，现在最闹心的应该是他们，不禁又为他们鞠了一把同情之泪。

不知道现在的东京和京都是什么形象，要是和以前还一样的话……殷凝昼思维发散。

进入倾城町之前，华庭海忽然停了下来。

“待会不管看到什么，”她难得郑重其事地叮嘱，“你都千万、千万不要惊讶。”

换个人听到这句话，现在大概会心理压力倍增，但殷凝昼仗着自己经验丰富，只是老神在在地点头。

“放心吧，我可是当过十几年侦探的人，该见的我都见过了，绝对不会惊讶。”

不久后，夏塔尔冲进华庭海指出的一条道路，在呼啸的风中穿过五光十色的钢铁森林，最终进入了倾城町。

从外表看，倾城町的确有着类似星球的形状，但进入其中，才会发现里面的景象和星球截然不同，它更像是结构疏松的蜂巢或者中空球体，城市建立在球体中，球体中间则是这座城市的天空。

空间站没有星球的大气层，但是通过特殊的技术，空腔里的空气和地球上几乎没有区别，而飞船也能从任意入口进入倾城町，只要他们有信心不激怒倾城町的城市意志，他们完全可以不走正常入口进港。

穿越钢铁森林时，殷凝昼只觉得目不暇接。

如果说之前他见过的城市还保留了地球城市的形式，倾城町则已经完全摆脱了地球人对城市的印象，完全属于人们想象中的未来城市。

种种思绪飘飞，让殷凝昼有些走神，他的视网膜上倒映着迷离的霓虹灯光，耳畔的笙歌鼎沸也没能拉回他。

就在这时，殷凝昼眼中光影变幻。

他左右两面各有两道数百米高的全息投影，此时劲歌热舞告一段落，一群少女们出现在投影上，城市仿佛变成了她们的演唱会，少女们站在独属于他们的舞台上，言笑晏晏地对着全城观众挥手。

“京都48，谢谢大家支持！”

“东京48，请大家继续支持我们！”

殷凝昼“……”噗！！！

他震惊地抬起头，不等反应，就被响彻倾城町的欢呼声淹没。

“啊啊啊啊里奈我爱你！！！”

“彩乃！彩乃最棒！”

殷凝昼被欢呼声冲击摇摇欲坠，险些从夏塔尔身上摔下去。

凭借高超的骑术，殷凝昼总算控制住夏塔尔鸟，一转方向，向着华庭海指出的方向飞去，从这股狂热的气氛里落荒而逃。

“事先说明，我对于这些漂亮女孩们没有任何意见，”他喘匀了气，才大声质疑，“我以为我是来喝花酒的？”

华庭海“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倾城町，歌舞伎町，秋叶原，涩谷……当然是什么都有。”

殷凝昼“……”这是一上来给他看偶像的理由吗！

夏塔尔鸟不同于正常交通工具，正常来说想要进入城市都难，但华庭海明显是和东京京都打过招呼，殷凝昼才能骑着鸟一路畅通无阻。

他骑着夏塔尔，在某个平平无奇的位置停下。

这里是东京京都指定停鸟的地点，以免他骑着鸟进城引起骚乱。殷凝昼琢磨了下，感觉这可以认为是私人停机坪，这么一想，他骑鸟的行为也显得高大上了起来。

因为本身的质量，哪怕并不是星球，倾城町也拥有重力，只不过这座城市的重力方向千变万化，道路遍布各个方位，就如同埃舍尔的版画，给人以空间倒错的独特感受，初来倾城町的人很少有不迷路的。

不过这对殷凝昼来说也不难，就是记立体地图而已。

东京京都安排的地点明显别有深意，殷凝昼安抚好夏塔尔后，沿着曲折复杂的道路穿行，走了十分钟，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他来到了倾城町的出入境大厅之一。

“要办入境手续？”殷凝昼边走边问。

他是超乎寻常的方式来倾城町的，理论上霍克现在应该还在华庭海，要是办了入境手续，他的异常行踪就等于暴露了。

不过想想看这也没什么，夏塔尔信使的传说已经流传了三百年，曾经的信使们都能在一天之内跨越星空，就算被查到，也只会被认为是顶级猎人的手段。

嘈杂声忽然传到了殷凝昼耳边，在一片片惊呼中，他听到两列轻盈的脚步声向他接近。

两列女孩们在他前方停下，一队女孩身穿红色小礼服裙，鬈发散落在明净如玉的肌肤上，她们对面是身穿白底和服的女孩，长发盘起，素净的衣料下露出欺霜赛雪的修长双腿。

女孩们在殷凝昼面前列出一条通道，为首的两个女孩走上前，对着殷凝昼鞠躬，露出灿若明霞的笑容。

“霍克先生，感谢您光临倾城町，接下来请多多指教。”

……这大概倾城町最夸张的迎接仪式。

在所有人或者惊羡交加或者心碎不已的注视下，这群刚刚还在投影上唱唱跳跳、赢得全城人追捧、被无数人视为信仰的偶像少女们一拥而上，簇拥在殷凝昼身边。

殷凝昼沐浴在男人们看败类的痛恨目光里“………………”

东京京都害我。

这下他喝花酒喝得整座城市都知道了。

但是只一怔愣，殷凝昼就迅速找回了状态。

首先，他现在还戴着面具，所以他是埃德加·霍克，这个逻辑没有问题。

——既然这样，喝花酒的就是霍克，和他殷凝昼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