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道的灯火直到凌晨四点依旧辉煌灿烂，一眼望去每一家店铺都热闹非凡充满生气。

人们像是不知疲倦地忘却了时间，尽情在灯红酒绿间宣泄着生活中累积的压力。

上一次她来，这里不是这样的景致。圣女将一缕被夜风吹得散乱的发丝拢回耳后，行走在尚有积水的道路上，搜索着记忆中的那家小店。

白天与黑夜，这个街道像是穿越在两个世界，霓虹闪烁中她难以寻找到曾经的安宁静谧。

在寻找无果这场出行即将演变为漫无目的的游荡之际，一声悠扬的笛声却仿若指引一般在耳畔响起。

圣女并未听过竹笛之音，这似有似无的动人音律是首次相遇的陌生，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东西是不变的——奏乐者谱写在乐曲中心绪就是如此。

她寻声而去，笛音在喧闹的人潮中时隐时现，历遍沧桑的圣女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在第三次重新寻觅后她终于来到了那曾有一面之缘的招牌下。

这家店铺既不在门面前装饰上绚丽的灯光，招牌又简洁朴素得可以，淹没在四周的繁华中也就不奇怪了。

「浮云居」

她不清楚这三个字有何含义，上次赤鸢仙人是如何向她解释的也早已遗忘得七七八八，但是作为标识的意义已经足够了。

圣女推门而入，正巧见到那年轻的女老板在擦拭笛子。

“欢迎欢……”

夏繁星抬起头招呼客人，看清圣女相貌的一瞬不由得呆愣了一下，旋即立刻回复如常微笑说道：“这位客人，好久不见了。”

刹那的惊讶被她尽收眼底，圣女清楚这个人惊讶的不是一位客人时隔一年的再度造访，但真正的理由她却没有去探寻的想法。

圣女顺着夏繁星的话题开口：“您还认识我？”

“当然，您可是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客人，请问需要点什么？”

这家店铺的布局设计相当有创意，不算宽大的空间中央砌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池，青苔红鱼映衬着洁净透明的人工流水，一眼看过去令人有种放松的感觉，当初带她来这里的符华确实很有眼光。

“一份包子，一杯茶。”圣女一边坐下一边应答着，“对了，包子里不要有蘑菇，其他随意。”

“好嘞！本店现做现卖，还请耐心等待！”

都不知道她在雀跃什么，只见到夏繁星放下竹笛蹦跳着走向了盛放着面团的桌案，极其利落地制作泡起茶来。

24小时营业却又不提前准备好食物，这家店能够运营到现在凭借的大概也只是爱吧，圣女对一切坚守之心都持欣赏态度，不过……现做现卖吗？

圣女看着蒸锅上正冒着热气的一层蒸笼，又环视一周只有她们二人的店铺，入店时老板的怪异反应……

无疑是十分充满捉弄意味的巧合，不过相较起起她一路而来的命运，并不难以平淡视之。

现在不是时候，她这样判断着，最终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圣女喜好沉默但夏繁星可安静不下来，她一边将沏好的茶奉上一边开口问道：“客人，符华和那位客人没有来呢，她们还好吧？”

“都还好。”

她轻轻吹拂着杯口令水雾四散，翠绿的茶叶在清澈的热水中根根落下。

一个去了远方，一个正在去远方的路上，她还在尝试把她截回来。

“那就好，我好久没见到符华了，怪想念的……诶，上次您那朋友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看她手法娴熟地包着包子，语言中倒是感受不到什么因思念友人而产生的伤感。

片刻后大概夏繁星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喋喋不休，面对一直安静聆听着她话的圣女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这人就这样，一紧张就喜欢吹笛子外带语无伦次。”

圣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然后抬起稍微冷却的茶水缓缓啜饮。

苦涩，入口唯有苦涩，无论让茶水在舌苔上缭绕多久，唯一能品味到的还是苦涩。

茶是好茶，出了问题的——是她。

“总有一天，我会泡出你觉得香甜的茶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就算可以遥望，但也永远不会切实地到达身边。当年认定的结论至今亦然，只是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她会回答“我很期待”，而不是沉默不语以至于留下今生无解的遗憾。

就算沉溺于回忆圣女对周身环境依旧留有关注，所以当这群女武神闯入店铺的时候她适时将茶杯放下，以免它在等下的暴力行为中毁灭。

不过预想中的直接动手没有到来，为首的短发女武神只是将手枪抵上了她的太阳穴。

“跟我们走一趟吧，琪亚娜小姐。”

圣女并不打算纠正她们的错误，只是包子还才刚上笼呢，她想要表示稍等一会儿的愿望，现场的热心观众却抢在她之前开口。

“你们抓错人了！”夏繁星摆手叫嚷道。

替人解围的方式就是把另一个人围进去吗？还是眼下在庇护的那个人？圣女终于理解了老板所谓的“语无伦次”到了何种地步。

重整语言已经来不及了，短短的耽误了些许的时间，足够女武神判断她是非暴力不合作，漂亮地将手枪转了一圈，短发女武神握住枪身直接以枪托对着圣女的脑袋砸来！

“哇！”

夏繁星惊叫着，但本该发生的头破血流的场面却并没有到来——一只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掌将女武神的手臂攥住，任由她如何抵抗也无法挣脱。

“A级女武神赫斯西娅，现在接管这里。”

面对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女武神小队队长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年头谁还不是个A级了？还有这可是S级女武神下达的任务，这位阿姨哪来的权利接管。

……虽然很想这么霸气发言，但眼前这位赤发女武神出示的证件上，“A级”之后那一长串的特殊勋章实在有够闪瞎眼。

女武神队长撤回枪械对着赫斯西娅敬了一礼，随后便带队退出，临出门还把强行闯入造成的店铺混乱给重新整理完好。

“现在的小家伙们都这么有素质吗？”赫斯西娅看着女武神小队的作为啧啧称奇。

“只是你以前的行事风格太有个性而已。”

“这是对我的另类称赞？”

赫斯西娅很高兴地坐在圣女对面，一手攀住椅背懒散地倚靠着。

“老板，再来一杯红茶。”圣女对夏繁星说道。而后者情绪的恢复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以充满元气的声音回复：“好嘞！”

毕竟是赤鸢仙人认识的人，有点非凡之处实属正常，圣女简单地接受了夏繁星的粗线条。她转过注意力凝视着对坐之人，赫斯西娅正用手指盘绕着额前的一缕红发。

这位青春年华不再的女武神没怎么变化，那头赤红的发丝依旧如同火焰般燃烧着，璀璨得让人忧心在下一刻就会失坠于黑暗。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问问题的人没打算回避外人，回答的人也就干脆直接地回答了。

“不知道那个混蛋当了叛徒给实验体通风报信，那丫头好几次从包围圈里钻了出去，最后一次追击更过分，听说她已经累得不行了，结果突然又强得离谱，就给跑了。最后的踪迹嘛，大概就这附近了……”

最后一句更像是对着夏繁星说的，面对微笑着向她摆手的赫斯西娅，年轻的老板娘眼神飘向一边，嘴中吹着不知名的口哨。

“看来已经开始掌握律者的力量了。”圣女抿下一口茶叶已经全部沉落的茶水。

“是啊，不愧是您的复制体呢。”

“她能有今天与我无关。”圣女摇了摇头，然后转入眼下最需要讨论的话题，“我不希望你来的……”

赫斯西娅笑意不减，坐姿却端正了起来，她不闪不躲地直视这圣女那比海洋更加深邃的郁蓝瞳孔。

“但我必须来，请您不要责怪艾丽娜，她是我的挚友，您需要帮助这件事她不可能瞒着我。琪……圣女啊，您的恩情我这辈子都偿还不清。”

圣女放下茶杯认真的说道：“你好好的和菲莉一起生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这是您的结论，但请恕罪无法成为我的。我的女儿已经14岁了，她能照顾好自己了，说起来还是她催促我赶紧过来呢。”

话已至此就没必要再多言了，以后多点心思在她身上便是，失去母亲的痛苦圣女能够明白，这不是随年岁增长就能更容易承受的折磨。

“我使唤起人来很不讲道理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退休六七年了，再不大干一场人都得锈掉了。”

眼看两位客人话题结束，夏繁星很合时宜地问道：“客人，您的包子好了，是就在这儿吃还是带走。”

“带走。”

“好嘞！”

迎着赫斯西娅疑惑的目光圣女解答道：“给你的，里面没加任何与蘑菇有关的东西。”

赫斯西娅眉头一挑，“您知道我要来？”

“艾丽娜是个老实人。”圣女将剩余的茶水饮尽，“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哇，这个叛徒！”

……

夏繁星隔着一层玻璃窗看着两人渐行渐远，没由来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她走到厅堂后轻轻将堆放杂物的隔间门打开，里面浅睡的白发少女被这动静惊醒，眼眸瞬间睁开充满警惕地瞪了过来。

夏繁星一时被那金蓝双色所震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确认并无危险后琪亚娜松了口气，急忙对这位好心的老板娘道歉：“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没关系，来，给你。”

琪亚娜捧着几个包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但是……

“抱歉，我没有钱的……”

光是突然闯入人家的店铺请求躲藏就已经很失礼了，琪亚娜没法继续接受老板娘的好意。

“都说了没关系……”夏繁星摆着手，“神州有句话叫帮人帮到底，我这包子也值不了几个钱。”

更何况已经有人替你付账了，这关键的信息夏繁星稍作思考觉得还是不要说出得好。

“真的非常感谢你！”

“嗯。”

夏繁星笑眯眯地看着琪亚娜将包子全部吞咽下去，虽然不是那种知味的客人，但能在她的食物中获得满足就是最好的客人。

“呼……”

琪亚娜将包子吃完喝下夏繁星递来的温水，长长地吐了口气，加上刚才的小憩，她的精力已经恢复了不少。

“老板娘我不能继续打扰你了，抓我的人随时可能追上来，我得立刻离开了。”

虽说已经来过了……在心底如此吐槽，夏繁星脸上不露异状，只是点了点头，也不如问具体的因果。

“对了……”临走到门口琪亚娜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来的时候，您说的‘好久不见，您的腿好了吗’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只是我认错人了而已。”

两道错开的人生轨迹，自这里重新开始交织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