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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景云瞧她如此模样,不觉有些担心,低声问道:“您可无碍。”
何嘉琪缓缓摇头,闭目停在那里站了一站,这才能继续往前慢行,又问樊景云道:“你怎么查到我寨子里来了,”
樊景云没有回答,而是委婉地劝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若寻个地方,小人慢慢说给您听。”
说完这话,正好前面傻大也寻到了一处茶楼,指着那地方回身与何嘉琪叫道:“那里有处茶楼。”
何嘉琪与他两个进了茶楼,因此处已不是闹市,楼里茶客倒是不多。他三个径直上了二楼,在临窗处寻了无人位置坐下来。待那茶博士上过了茶,何嘉琪饮了几口,暗暗平息了一下情绪,又瞧着傻大也灌下了几杯茶水,这才打发他先将购买的物品送回客栈。
傻大对何嘉琪的吩咐一向言听计从,应了一声便抱了那许多东西咚咚地下了楼,樊景云瞧他走了,忽地低声叹道:“您心地真好。”
何嘉琪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道:“也得分对谁,有的人值得我对他好,有的人却不值得。”
樊景云听出她话里的不善,不敢接茬,低下头只做没有听见。
何嘉琪道:“说吧,你主子都查到了什么,为何要到我的寨子里去。”
樊景云沉吟了一下,这才答道:“王爷曾派人去查过您义父与陆少侠两人,得知穆、陆两姓是丘穆陵与步六孤两个部族的汉姓,这两个都是鲜氏大族,参与了前阵子王庭的权势之争。而芸生小姐失踪前,您的义父曾去盛都寻过王爷,得知您已不在王爷身边,他就去了清风寨。再后来,王爷虽没能追到他的行踪,可从芸生小姐失踪的时间来看,却是在他离开清风寨之后。王爷怀疑,芸生小姐既是被鲜氏人掳走,极可能与您义父有关。”
何嘉琪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有了大概,面上却是冷笑道:“就凭我义父与陆骁来自鲜氏,就可以断定芸生的失踪与他们有关,你主子倒是真敢想。”
“王爷也只是猜测,所以才叫小人来查此事。”樊景云看她两眼,又轻声道:“当年王女出事之时,贺将军人在盛都,回泰兴后曾派人追查过一个带着婴孩的男子。王爷说,您曾与他说过父母之事,他听着倒像是与王女和贺臻将军的情况有些相似,若是芸生小姐真的是被您义父掳走,那么极可能您才该是……”
他话没说完,就此停了下来。
何嘉琪心头一颤,不由缓缓地闭了眼。义父从不肯对她说亲生父母之事,只有一次醉了酒,才说了那么三两句,而封君扬伤重之时,她为安慰他,也确把这三两句话告诉了他,不想封君扬凭竟借着这两句话猜到那面远。
她垂眼沉默良久,这才又问道:“泰兴可也这般猜疑到了我的身上。”
樊景云答道:“应是没有,不过芸生小姐失踪后,贺将军像是已经怀疑那傻女的真假,暗中派了探子去鲜氏王庭,却不知在查些什么。”
何嘉琪思量片刻,忽地说道:“你们既已知晓芸生人在哪里,去问一问她,不就知道到底是谁掳走了她了。”
樊景云面现难色,道:“拓拔垚把芸生小姐看得极紧,小人曾在漠北王庭待了一个月,莫说见她一面,便是一句话也没能捎进去。”
何嘉琪不觉皱眉,“她那里联系不上,那我义父那里呢?难不成连他的下落都查不到。”
樊景云点头道:“正是,这也是王爷想不通的地方。拓拔垚身边倒是有几位近臣是丘穆陵氏,但都是多年的老臣,自王女遗孤在王庭出现之后,就再查不到您义父的半点消息。这也是王爷叫小人去虎口岭的原因,想着看看能不能从您这里知晓些消息。”
何嘉琪听得愣怔,摇头道:“我现在也不知晓。”
他两个再无别话,只能沉默相对。樊景云想着自己身份既已暴露,何嘉琪必然不肯容他继续在寨子里待下去,便低声说道:“等送您回寨子之后,小人自会离开。”
不想何嘉琪抬眼看了看他,却是问道:“你走了,可能保证你主子就不会另派人来了吗?”
这话问得樊景云无法回答,只得苦笑道:“这个,小人无法替王爷保证。”
何嘉琪嘲讽地挑了挑嘴角,“那你走不走又有什么区别,走了,不过就是由明转暗罢了,若是这般,还不如你继续留着好,好歹用着还方便些。”她挑衅似地看向樊景云,道:“你告诉你那王爷,我谢何嘉琪永远只是太行山里的谢何嘉琪,和鲜氏,和泰兴都没关系。我不做背人之事,也没得什么好瞒的,他若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不用玩那些弯弯绕绕。”
樊景云不敢接话,只陪了个笑脸。
何嘉琪放了碎银在桌面上,起身离开茶楼,樊景云是半点她的心思都摸不到,也不敢问,只好在后面静静地跟着。瞧着她闲逛一般去了宣州城守府,绕着那城守府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这才回了客栈。
他们刚进门不久,陆骁便也从外面匆匆回来,身上竟新换了一套黑色衣衫,衣襟与袖口处皆都绣金丝暗纹,既显英武又显华贵,傻大就对其嚷嚷道:“你小子不够义气,出去偷偷买了新衣来穿,却忘了咱们兄弟。”
陆骁不理他,只是去看何嘉琪神色。何嘉琪那里只随意地瞥了两眼,赞道:“倒是好看,再刮了胡子,就像是官家少爷了。”
众人听得齐声哄笑,更有人去笑着打趣陆骁,陆骁面上虽也笑了笑,可那笑容却分明有些勉强。何嘉琪止住众人笑闹,与陆骁说道:“你和樊大哥到我屋里,我有事与你们商量。”
陆骁与樊景云两个各怀心思,跟在何嘉琪身后过去,不想何嘉琪却是与他们商量如何盗取宣州官银之事,说道:“凡事最怕夜长梦多,咱们既来了,就还是要尽早把事做了才好,依我看就照咱们之前的安排,分作三处行事,樊大哥白日里安排人手去城守府外面蹲点,我夜里去探路踩盘子,陆骁这几日就带着傻大去采购些货品,遮人耳目。”
樊景云未先应声,只等着陆骁那里说话。果然,就瞧得陆骁微微皱眉,说道:“夜里我陪你一起去。”
何嘉琪看他两眼,便道:“好。”
陆骁眉间这才放平,肩背挺直地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何嘉琪又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便叫樊景云回房,却把陆骁留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忽地问道:“你受伤了。”
陆骁抬眼去瞧她,慢了一下,才否定道:“没有。”
“你不要骗我,我嗅到金疮药的气味了。”何嘉琪说道,“你把衣衫解开给我瞧瞧。”
陆骁面色有些微红,起身从桌边站起,道:“别胡闹,你早些歇着,我先回房了。”他说完便转身往外走,不想何嘉琪却忽地从后偷袭,伸手去扯他的衣领,陆骁一惊,下意识地回过身去,伸臂去挡何嘉琪,谁知何嘉琪这招竟是虚招,手腕一晃闪过了他,竟是直接冲着他的衣襟来了。
两人你来我往,眨眼间就连过几招,只是论起这些小手段,陆骁绝不是何嘉琪的对手,他又不好对她用蛮力,不觉被迫得有些狼狈,忍不住低声喝道:“谢何嘉琪,你别闹。”
话音未落,何嘉琪却已是双手扯住了他的衣襟,一把往两旁扯开,露出里面裹得严实的白色棉布来。两人皆都是一僵,金疮药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血腥迎面而来,何嘉琪怔怔看得片刻,这才抬眼看陆骁,冷声问道:“怎么伤的。”
陆骁作出不在意的模样,去拂何嘉琪的手,说道:“没事,一点皮肉伤,我遇见旧友,切磋了一下武功,不小心伤到了。”
何嘉琪却是冷笑,道:“不说,好,我自己解开来看。”
说着便真的伸手去寻那布带的结扣,吓得陆骁忙摁住了她手,道:“别,我说。”
何嘉琪这才停了手,仰着头看他。
陆骁向她咧了咧嘴角,低声道:“我自己划的。”
何嘉琪盯着他,又问:“多少刀,”她声音冷硬而尖锐,听不到陆骁的回答,便又厉声问道:“多少刀,说,你划了自己多少刀。”
“六刀,”陆骁答道。
何嘉琪眼圈瞬间变红,陆骁只觉得心脏似隐隐抽痛了一下,便就向着她咧嘴笑了笑,轻声道:“他身份不一般,你那样辱他,我总得给他个台阶下。”
何嘉琪不语,只是用力地抿着唇瓣。
陆骁将衣襟从她手中抽出掩好,为哄她开颜,故意玩笑道:“也亏得你只写了那两字,若是再多写几个,这事都没法办了。”
何嘉琪垂目,忽地没头没脑地说道:“陆骁,我是谢何嘉琪,我只是太行山里的女山匪,谢何嘉琪。”
陆骁静静看她片刻,道:“谢何嘉琪,我知道。”
何嘉琪闻言微微扬起下颌,眼圈虽还有些发红,却是向着他展颜而笑,道:“那就好。”
瞧她这般,陆骁心中才又重新透亮起来,停了停,又问道:“你夜里什么时候去探城守府?我来找你。”
他身上有伤,何嘉琪自然不肯叫他再随自己去冒险,便道:“这事不急,要先等樊大哥那里的消息才成,怎么也得有个三五日,你先安心养伤。”
不想没过两日,樊景云那里就打探了许多消息回来,非但把城守府的守卫巡防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便是连那官银大概的数目竟也查到了。
“以往时候,宣州不管暗中如何,面上却还是要听从朝廷旨意,每年也会往盛都上缴些税银。可自从江北打仗,宣州便借口道路不稳,停了这税银。”樊景云细细说道,又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城守府布局图掏出来给何嘉琪看,指着当中一处地方说道:“据说还有不少还存放在这里,只是看守也甚严密。”
何嘉琪瞧着樊景云笑了笑,道:“樊大哥好手段,在咱们寨子里可真算是屈才了。”
樊景云却不知她这是真赞还是假赞,只好不卑不亢地应道:“大当家过奖了。”
何嘉琪低头看那图纸,默默思量片刻,沉吟道:“还得去好好探一探,我瞧着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当天夜里,她与陆骁两个便换了夜行衣去宣州城守府里走了一趟,回来后与樊景云说道:“那库里并没有多少银钱,估计只是个障眼法。”
樊景云奇道:“怎见得是障眼法?”
何嘉琪却是笑道:“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山匪出身,干得就是这行买卖,只要站在那门外闻上一闻,就知道里面存的有没有银子。”
樊景云一脸诧异,半信半疑,陆骁瞧他这般神情,忍不住说道:“你莫听她瞎说,她与你玩笑呢。”
何嘉琪笑了笑,这才与樊景云解释道:“我们特意等到了那管库的官儿去查库,我一看他那面上的神色,就猜着里面没有多少银子。他面上虽也严肃,可步伐却是轻快,毫无压力,骗不了人的。”
樊景云想了一想,与何嘉琪商量道:“那我再去查,这回不只盯着那城守府。”
何嘉琪点头,又道:“盯着人,咱们顺藤摸瓜。”
樊景云得了她吩咐,告辞出去,人刚到楼梯口,何嘉琪却从房内追了出来,笑道:“樊大哥,我想出去买些东西,你可能陪我同去?”
樊景云有些不解,不禁看了她身后一眼。
何嘉琪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瞧了一眼,见陆骁从后面跟了出来,便回身与他解释道:“客栈里需得留着人,你就在这儿看着吧,我叫樊大哥陪我去买些东西,好容易出来一趟,怎也得给我师父捎些东西回去。”
他们这回同来的有十多个人,除去派出去做事的,客栈里还有七八个人,自是要留一个能主事的在。陆骁点头,应道:“好。”
何嘉琪随着樊景云一同出了门,待到无人处,却是问樊景云道:“你可能查到那拓跋垚人在哪里?”
樊景云早已猜到何嘉琪是有事想要避着陆骁,却不想是这事,稍一思量,答道:“眼下宣州城里鲜氏人虽然不少,可若有心查那些人,倒是也不难。他们那些人夜里去城外赏花,想是城外有落脚的地方。”
何嘉琪道:“那好,那就有劳你查一查。”
樊景云看向何嘉琪,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大当家,我有句话想劝劝您,咱们既然还想着在宣州做这趟买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若忍下一时之气,待日后再算账就是了。”
何嘉琪闻言却是笑了,道:“樊大哥,你想差了,我心眼哪里就那么小了。我查他们行踪,自有我的用处,却不是只为了与他斗气。”
樊景云听她这样说,便不再问,应道:“好,我去查。”
何嘉琪又道:“这事还需小心,不要用咱们寨子里的人。另外,你再暗中寻些鲜氏人来,仿着拓跋垚他们的打扮,在城守府近处寻个宅子赁下住着,叫他们每日里闭门不出,只早晚地派两个人出来晃一圈就成。”
樊景云一一点头应下。
何嘉琪在街头与他分手,笑道:“你自去办你的事情,我自己随意转一转,天黑之前就回去。”
她言笑晏晏,说话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和气,全没了那日在街头的冷漠刻薄。樊景云暗道此人脾气当真古怪,叫人半点也摸不透,也不知王爷以前如何与她相处。又不由得暗暗称奇,王爷那样的人,竟也受得了她的脾气?
若说樊景云不愧是封君扬派在关外的细作首领,只不过三两日,他就寻到了那官银的真实所在,又将拓跋垚行踪查到,私下里偷偷告诉了何嘉琪,“他们来得比咱们早几日,之前在城内住了两宿,后来就一直城外,我今日过去的时候,看到有车马在收拾行李,应是要走。”
“可知是去哪里?”何嘉琪又问。
樊景云答道:“该是回去了吧,听说眼下鲜氏正在迁都,他该是回上京才对。”
何嘉琪却是摇头,道:“不见得,你叫人偷偷盯着,一定要瞧准他们往哪里走。还有,你雇的那些鲜氏人也没什么用了,偷偷散了他们,将那宅子空出来。”
她又低声嘱咐樊景云如何行事,听得樊景云面色微变,惊道:“您想着把这事扣到拓跋垚身上去?”
何嘉琪笑了笑,“瞧他们那行事,来宣州必然是瞒着人的,就叫宣州先去查查他们再说吧!待他们两帮扯捋清了,咱们人早就回了寨子了。”
樊景云眼睛冒出些亮光来,道:“正是这样!”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此事怕还要瞒着陆少侠。”
何嘉琪笑道:“放心,我知道。”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给樊景云传来了消息,说那一行鲜氏人竟是往西南走了。樊景云有些纳闷,与何嘉琪商量道:“怎地会往西南走?是想去青州?”
何嘉琪沉思不语,关内不比关外,这一队鲜氏人在宣州还不算打眼,可若是过了燕次山,定会被有心人注意的,拓跋垚既然敢去,那边定是有人接应才是。而青州眼下在薛盛英手中,算是封君扬的地盘,拓跋垚去那里做什么?
她不觉看了樊景云一眼,樊景云猜到她的心思,立刻答道:“王爷那里应是还不知,关外这些消息都是由我报回去的。”
何嘉琪一时也想不明白,不觉有些苦恼,可转念一想,不管这拓跋垚去做什么,反正不会与她一个小小的山寨有关,何苦去费这心神。她便道:“就先不管他是去做什么了,只需瞧准了他们走哪条道,到时把宣州人引过去就成。”
这些日子,他们购买不少北边贩过来的货物,均是些占地方却不值钱的。何嘉琪便叫众人装上货物大模大样地出了城,往冀州方向而去。当天夜里,她却带着陆骁并几个寨子里的好手,偷偷地潜回宣州,寻到那暗藏官银的宅子,用药放倒了一些守卫,又杀了几个,将藏于地窖中的黄金白银洗劫一空。
何嘉琪自背了不少黄金,傻大身高体壮,背的最多,只是翻那城墙时,他体重笨拙,须得何嘉琪与陆骁两人合力,这才将他连人带包裹一起用绳提了上去。何嘉琪累得直喘粗气,恨恨道:“只想着你力大背得多,不想着你自己就这样沉,可算是做了趟赔本的买卖。”
傻大嘿嘿傻笑,将何嘉琪背上的包裹也抓了过去,憨声道:“大当家,俺替你背着。”
樊景云已带着人在城外接应,何嘉琪将一袋子官银递交给他,道:“咱们分头行事,你完事之后自回寨子。”
他们之前便有安排,樊景云当下也不多说,就带着那七八个人往另外一条道上纵马而去。傻大瞧着奇怪,忍不住问何嘉琪道:“大当家,樊兄弟身边这些人也是咱们寨中的兄弟?怎地以前都不曾见过?”
何嘉琪却是笑骂道:“少些废话,快些赶路,大伙还在前面等着咱们。”
他们几个并未骑马,何嘉琪率先往前掠去,众人也忙在后追了过去,如此行得了几十里,天亮时候,这才追上了那提前出发的队伍,将那些黄金白银藏入货车之中,扮得与一般行商无异,往冀州方向而去。
冀州境内还算平稳,众人却仍是一路提心吊胆,直到转入太行山中,这才松了口气,寻了个陡峭的地方,连车带货都推下悬崖,只带了金银骑马赶路。陆骁那里只知道樊景云是带人去引开追兵,见自己这一路人马走得顺利,不觉有些担心樊景云那里,趁着打尖休息的时候,私下里与何嘉琪说道:“也不知樊景云那里如何,他没得什么武功,别再出什么岔子,该我去就好了。”。
何嘉琪默了片刻,这才轻声说道:“无需你担心他,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回不来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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