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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作者:多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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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说着,一面摘了手上的小鹿皮手套,把手掌伸到封君扬眼前给他看。因有手套保护,倒不至于真像她说得那般磨破了手掌,不过白嫩的掌心里确有几条红肿的印痕,可见这一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封君扬瞧得心中一软,声音就温和了许多,说道:“谁叫你非要赶过来凑热闹,活该吃苦头。”

芸生嘿嘿一笑,撒娇道:“人家还不是担心你嘛!好表哥了,你快告诉我是谁害你,我好给你报仇去!”

封君扬淡淡答道:“是杨成,他已身死,用不着你给我报仇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多谢。”

正说着,顺平从远处疾步过来,凑到封君扬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纵是何嘉琪离得近,也只听到了什么“来了”几个字。就见封君扬略略点头,转身交代芸生道:“我还有事,你先回自己的院子,好好的歇上一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芸生哪里乐意就这样回自己的院子,她瞧了眼一直默立在旁边的何嘉琪,心中忽地一动,暗忖这人既是救了表哥,那一定知道当时的情形,表哥既不肯说,不如把她叫过去仔细盘问。她便笑嘻嘻地与封君扬说道:“好,你忙你的大事去吧,叫谢姐姐陪着我一同过去就好了。”

说着不等封君扬答应,上前伸手拉了何嘉琪就要跑。

封君扬心中有鬼,并不想何嘉琪与芸生多做接触,便沉着脸喝住了芸生,说道:“你自己回去,我和谢姑娘还有事情要谈。”

芸生看看封君扬,不情不愿地带着侍女走了。何嘉琪站在那里也是默默无言,不知怎的,当她听到封君扬对人称呼她“谢姑娘”的时候,心中忽觉得十分别扭,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只像是堵了些什么东西似的。

封君扬回身看她,面上虽是不动声色,暗中却将她的神色看了个仔细。他本就心虚,见她沉默便就更是忐忑,有心解释几句,可转念一想此事会越描越黑,还不如闭口不提的好。一瞬间他心中一连转过几个念头,最后却只是上前与何嘉琪低声说道:“何嘉琪,乔老的师兄朝阳子来了。”

乔老的师兄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世人都传说其有起死人肉白骨之能。乔老早在得知封君扬的伤情后就派人去寻师兄来给他修复经脉,只是这朝阳子行踪一向不定,直到了今日才将他请到。

封君扬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又被人用毒针刺入穴道,虽得张奎宿不惜内力替他运功逼毒保下了性命,可全身经脉已是受损,苦修十几年的内力毁于一旦。此事虽不是何嘉琪的责任,可她却一直自责,只觉全是因为自己做事鲁莽,这才叫贼人得了机会对封君扬施以毒手。现听说朝阳子来了,何嘉琪顿时将刚才的那些小纠结抛到了脑后,惊喜道:“朝阳子道长来了?”

封君扬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这般喜悦,心中更觉温暖,微笑着点头道:“嗯,已在乔老房中。”

何嘉琪再顾不上许多,上前拉了封君扬就往乔老的住处跑,说道:“那我们还不快去,快去,快去!”

封君扬在人前一直都是淡定从容的模样,实不该这样随着何嘉琪在府里奔跑。可瞧着她因他的事情这般欢快,封君扬怎么也无法硬起心肠来喝止她,更不想甩开她紧握着自己的手,于是便纵容着自己随着她跑了一段距离,这才温声说道:“何嘉琪,你慢些。”

何嘉琪只当他是疲劳,忙就慢了脚步,却是忍不住心中喜悦,转头与他说道:“我早就听说过这位道长的名头,听说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疗不了的伤。只是他脾气很是古怪,若是你哪里惹得他不悦了,就是死在他眼前他都不救的。因着这个脾气,他也得罪了不少人,还有不少人向他寻仇呢。偏他武功又高,谁也奈何不了他,一提起云西道士朝阳子,江湖里的人对他是又敬又怕又爱。”

虽说封君扬自小便修习武功,身边护卫中更有不少江湖高手,可他出身王府,习武不过是强体防身之用,所以对这些江湖中事留意甚少,现听何嘉琪说起这些江湖传言,不觉失笑,说道:“哪里就真有这样神了。若是有这样的医术在,那些皇帝们也就不用花大力气去寻什么不死灵丹了。”

何嘉琪也没见过那朝阳子,只听人说他医术高超,是能从阎王手里夺命的人。封君扬这样说,她不由也跟着笑了,说道:“神不神的,我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薛盛英占据青州后,城内形势渐稳,封君扬就把乔老挪到了别处居住,不需他再日夜保护自己。为了表示对这朝阳子的重视,封君扬并未叫顺平过去请人,而是带着何嘉琪亲自去了乔老的住处。

何嘉琪想朝阳子既是道士又是神医,怎么也应该是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人物,谁知一见之下却是叫她很是意外,屋里那人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人又干又瘦,面庞黝黑,五官平凡无奇,头顶上一个小小的道士发髻,颌下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整个人就没有一处能跟“神医”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何嘉琪下意识地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见除了乔老再无别人,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那道士身上,心中却是仍有些不敢相信,暗道这莫不是神医的徒弟,过来替神医传信的?

她这里正暗自疑惑,就听得乔老开口介绍那道士道:“世子爷,这就是乔某的师兄,朝阳子道长。”

封君扬面上未见丝毫异色,更没摆云西王世子的架子,客气地向着朝阳子拱手见礼,寒暄道:“久仰道长大名,今日有幸一见,实乃荣幸。”

不想那朝阳子非但没有还礼,竟还傲慢地翻了翻白眼,对封君扬视而不见,只问一旁的何嘉琪道:“小姑娘,你刚才在找什么?”

何嘉琪早就听说此人脾气十分古怪,听他问这话便知他定是挑了刚才的礼。因还要求着他给封君扬疗伤,她自是不敢得罪此人,只不过他既问出了这话,她此刻再做否定为时已晚,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她心思转了一转,就坦然答道:“我刚才在找朝阳子道长。”

朝阳子虽有些意外她的坦白,却还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问她道:“怎么?你瞧着我不像朝阳子?”

何嘉琪笑着摇头道:“确是不像。”

朝阳子又追问道:“为何不像?”

乔老知道自家师兄心胸狭窄,又由于自己相貌生得不好,平生最恨人以貌取人,眼下听两人这般对话,生怕何嘉琪言谈中再得罪了朝阳子,忙向着她不停地使眼色。

谁知何嘉琪却似视而不见,只看着朝阳子答道:“我想道长江湖成名几十载,怎么也得过了古稀之年,谁知进门却见到一个正当壮年之人,心里自然就觉得奇怪,想您可能不是朝阳子,否则岂不是十多岁就被人叫做‘神医’了?”

她只拿他的岁数说事,又恰好问道他的得意之事上,朝阳子听了脸色就略缓和了些,傲然说道:“不错,我初成名时确实尚不及弱冠。”

何嘉琪故做出惊讶之态,又说道:“那也不对啊,乔老既称呼您做师兄,您怎么地会比他还要年轻这许多?”

朝阳子那里还未说话,一旁乔老就忙着替他答道:“我年纪虽痴长师兄几岁,可入师门却比师兄晚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啊!”何嘉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忙整了整衣裙,向着朝阳子郑重地行礼下去,告罪道:“原是何嘉琪浅薄了,何嘉琪这里向您赔礼,道长莫怪。”

她这般做了个全套,朝阳子心里纵是不满她刚才进门时的反应,心里的气却也消了许多,便也不再计较此事。

封君扬刚才一直在旁边含笑不语,由着何嘉琪与朝阳子对答来往,直到此刻才微笑着替何嘉琪与朝阳子道歉道:“她是小孩心性,心里有什么便说些什么出来,还请道长莫和她一般见识。”

朝阳子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转身在桌边坐下,口中却是说道:“小姑娘狡猾得很。”

何嘉琪闻言转头看向封君扬,向着他偷偷咧嘴一笑。封君扬不仅莞尔。乔老那里却是大松了口气,忙让着封君扬在桌边坐下,请朝阳子给他诊脉。

朝阳子将三根手指轻搭于封君扬腕上的寸口脉上,总按片刻后微提中指与无名指单按寸脉,后又转而微提食指与中指单诊尺脉,就这样凝神把了一会儿脉相,便叫封君扬换过了另只手重新诊过,看起来与寻常郎中诊脉并无两样。

过不一会儿,朝阳子便收了手,先黑着脸冷声哼笑了一声,这才说道:“这位世子爷,你先受重伤,经脉尽损,后又受霸道阴毒,本该用温和之法将毒拔出,也不知哪里来的蠢货,竟然用内力强行将毒强行逼出,虽一时保住了你的性命,却是把你的奇经八脉毁得一塌糊涂,更将一些残毒迫入了你穴道深处。近来我这师弟不惜自损内力帮你疗伤,本是给了你一线生机,偏你又纵情声色不知节制,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眼下你这身体瞧着虽还光鲜,实则早已是外强中干,莫说要恢复武功,就是能再多活三年也不容易!”

他这一番话说完,何嘉琪便如同三九寒冬里被人从头泼了桶凉水,整个人从内到外凉了个透,浑身冷得几欲打颤,偏偏脸上却一片火烫,羞惭得无地自容。封君扬中毒是她疏忽所致,张奎宿运功替他逼毒也是她所求,至于封君扬后面的纵情声色,更是与她脱不了关系。

何嘉琪一时僵在那里,正心神大乱间手却被人轻轻握住,她有些呆滞地转头看过去,就见封君扬弯唇向着自己淡淡一笑。何嘉琪心中更觉酸痛难忍,眼泪倏地就落了下来,又不想被人看到,忙掩饰地低了头下去,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守在旁边的乔老听了自家师兄的话也是愣了一愣,忙又问朝阳子道:“师兄,可能想想法子救一救世子爷?”

朝阳子摇头道:“救不了,救不了,我顶多是给他开些调理的方子,他云西不缺银子,多用好药供养着,这三年许还能活得舒坦些。”

封君扬听了这话,就向朝阳子笑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事,这也没什么好说的。道长能救则救,不能救顺其自然便是。”

朝阳子不由多看了封君扬两眼,说道:“能像你这样看得开的权贵,倒是也不多。”

封君扬笑了一笑,拉着何嘉琪的手站起身来,说道:“为了我劳动道长千里奔波,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听闻道长喜好炼制丹药,我王府里还有不少历年存下来的珍稀药材,待回头便叫人给道长送过去,也算是我的一份谢仪。”

“那就多谢世子了。”朝阳子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停了一停却又补充道:“不过我来这里却也不全是为了你的伤,我是要去太行山采药,顺道过来给你瞧病。”

封君扬微微一笑,并不与他计较这些,只拉了仍有些愣怔的何嘉琪出门,留朝阳子与乔老师兄弟两个叙旧。待出得门来不远,封君扬正想着开解何嘉琪的心结,她那里却忽地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又闯进了乔老住所。

朝阳子瞧她去而复返,便皱眉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何嘉琪却直直地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问道:“他的伤真的无法治了吗?”

朝阳子冷声答道:“没法。”

何嘉琪又问:“你也没法吗?他们不是说你能起死人肉白骨吗?怎地会救不了他?”

朝阳子闻言嘿嘿冷笑一声,答道:“我之所以能起死人,那是因为人根本就没死。我就是没法治他,怎么?你也要来以性命相逼,还是要用权势来迫我?”

何嘉琪怔怔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害他的人是我,亏欠他的人也是我,与道长又有何干?道长若是能救他,我自然是感激不尽,若是救不了,那也不是道长的责任。我回来又问道长这一遍,只不过是心里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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