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 对于楚峥的这次感染，乔以燃尽量地表现得非常镇定。

他有条不紊地配合医院的种种工作，并且一切线索，帮助医院追查这起医疗事故出现的原因。

其实乔以燃得到的消息, 和楚峥告诉他的那个巧合, 无一不在说明着这起事故的策划者很有可能指向背后的楚容宣。

但是这个人做事一贯喜欢绕几道弯子，中间过手的人都要换好几个, 目前他们还没能找到足以钉死他的证据。

但是当两周之后, 住在隔离病房的楚峥开始出现发烧症状的时候，乔以燃终于不可避免地慌张了起来。

他知道那是艾滋病急性期的初期症状。

虽然现在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乔以燃的心头已经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医生将乔以燃带到了办公室, 委婉地建议现在先不要使用抗生素类的药物。

乔以燃点了点头答应了。

他现在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守着楚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干什么, 只是被动地等待着那个结果的出现。

乔以燃心事重重地回到病房, 现在躺在病房里的楚峥由于持续发热，苍白的脸上有种病态的红晕，让他看起来更添一分妖异的俊美。

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这种发烧的状态可能有些不正常, 楚峥甚至还有了一种第二只靴子突然落地的放松感。

乔以燃沉默地仰了仰头, 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飞快地擦了一把自己眼角突然出现的泪水。

上一次医院检测的结果仍为阴性, 虽然观察期尚未结束，但他不敢相信事情还会发生急转直下的转折。

楚峥躺在床上偏了偏头, 陈述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波动“哥哥, 你哭了。”

乔以燃有些尴尬地瞪了他一眼哭了就哭了, 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戳穿自己啊？

楚峥说话仍然是慢吞吞的，可能是因为在床上躺得太久，他说话的声音甚至带着一种底气不足的虚弱“所以……哥哥的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吗？”

乔以燃尴尬地别过了脸，终于沉默地点了点头。

楚峥突然靠在那张病床上低低地笑了。

这笑声低沉且压抑。

像是行事缜密的谋杀者最后的疯狂。

他这样反常的模样，让人看着就能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乔以燃心中顿生不祥的预感。

他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打破了这一室诡异的氛围。

乔以燃机械地按下了接听键楚峥的助理小张，实际上已经很久都没有给他打电话了。

电话里面传小张来的声音焦虑不安“乔哥，你实话告诉我，楚哥现在在医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乔以燃不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他麻木的声音相当平静“没有什么事情，是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小张急得在那边跺了跺脚“唉呦，我的乔哥！我的亲哥！！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瞒着我了，现在十万火急啊，网上已经出现了楚哥提请进行艾滋病诊断的申请单！”

乔以燃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这种严格保密的资料，为什么会突然被泄露出去？

小张发现乔以燃最近对网上这些事情简直是一点都不了解，他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哎哟，乔哥，你现在去微博上看看就知道了！事情真的很急！”

乔已然疲惫的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我马上就去看，目前的情况是楚峥的报告检测结果仍为阴性，你先让公关部压一下热度。”

听到“阴性”这个词，小张略微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乔哥，你还是赶紧去看看，拿个方案吧。”

乔以燃低着头开始查看微博上的最新消息。

这个消息来自一个娱乐圈八卦博主的爆料，九宫格的图片里放在最中心的一张就是提请艾滋病检测的申请书，上面的签名龙飞凤舞，的确是楚峥的手写。

其他图片分别是楚峥进出夜店，出现在深夜酒吧，穿梭在纸醉金迷、美女如云的舞池，以及喝醉之后一脸颓废的样子。

——这个时候的楚峥，就像是盛开在暗夜里的幽灵之花。

颓废。妖异。病态。危险。

——和自己以往想象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乔以燃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颤抖，不敢置信地看向楚峥。

在乔以燃的心里，楚峥一直还是那个需要自己照顾和保护的小朋友。

真诚无害，脆弱无城府。

或许偶尔会有些任意妄为。

但那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任性。

然而，在这些图片中展示出来的，是他所不了解的楚峥的另一面。

楚峥注意到了乔以燃表情的变化。

他朝着乔以燃伸了伸手。

乔以燃把手机往回一收，并不想让他看到下面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

乔以燃深吸了一口气，听到自己出口的声音竟然是如此平稳“所以，你之前去酒吧，去夜店的事情……这些被有心人在网上爆出来了，把这些事与你进行艾滋病检测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暗指你私生活混乱……”

“你先把具体情况跟我说清楚，我才好准备接下来的舆论应对。”

楚峥有些惊讶地看了乔以燃一眼，最终还是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哥哥，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并不像你一直想象的那样……是个乖孩子。”

“那些过分的照片，多半都是借位的，但是这些地方……其实我本来也都有去过。”

可能是因为情绪的激动，楚峥脸上的那层红晕更为明显，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仿佛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燃烧着他的生命。

“哥哥，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也不会知道，我曾经有多么恨你！”

乔以燃瞠目结舌地看着事情一路往他根本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

在听到楚峥又低又用力地说出“恨你”两个字的时候，乔依然觉得自己的心脏颤抖了一下。

整间隔离病房寂静无声。

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被隔离，乔以燃感觉自己仿佛被包裹在巨大的气泡里，只见得到楚峥的双唇张张合合，耳朵里却几乎听不到声音。

楚峥并不需要乔以燃的回应，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明明已经圈养了我，最后却要抛弃我，把我当做轻易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以前我最风光的时候曾经对我那么好，却在有了新的目标之后一天天地冷淡下去，以为我不会知道吗？”

“到头来还是要怪我纠缠太紧，不是吗？”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说着说着楚峥的咳嗽急促起来，他的嗓子仿佛有些不舒服，这样剧烈的呛咳，几乎要让他吐出血沫来。

乔以燃木然地听着楚峥歇斯底里的陈述，带着深深的绝望。

“我知道……我就知道事情一定会是这样！”

“你也会放弃我，你也会离开我，你也会害怕像我这样的人，对不对？”

楚峥低低地笑了起来。

“命运对我还真是残忍啊。”

“一次一次地要给我希望，又一次一次地要让我绝望。”

他的那种笑声混合着无奈与自嘲，在这间肃静的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被命运愚弄之后的深深怅然。

“我也有想过，从此以后要做一个乖孩子。”

“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也想过你会不会有一点点舍不得我。”

“但是，可能还是要对你说抱歉了。”

楚峥轻轻地伸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那里有冰凉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乔以燃面前哭。

他伸出手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还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样疯狂和崩溃的表情。

就算是已经这样了，也还是想要可以留下哪怕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印象啊。

“亲爱的哥哥。”

“你是不是和他一样，都以为我就是个大傻子？”

“是不是觉得我永远不会发现啊？”

“其实我本来是想与他同归于尽的……”

“你知不知道，以前的哥哥，最怕的事情就是去登高……”

“他害怕从空中往下看的感觉，所以他才会从来没有陪我去过游乐场，也从来没有和我坐过摩天轮。”

乔以燃听到这里，终于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和失态。

他慌乱之下站起身来带倒了椅子，再也难以维持平静“你……你……”

楚峥轻轻地笑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反而有种一览无余的干净和单纯，就像初夏阳光之后的雨水，带着某种晶莹剔透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