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的房子没什么美感可言，就是一堆正方状的火柴盒多胞胎兄弟陈列在地上——这是来自我一番细心观察所得出的结论。不过那群人到又是怎么分辨哪是哪的，真神秘啊，让我看看是不是有啥标识……

我步行两三下，就直接被黑夜给埋没了。时下阳光隐去，四周亦模糊难视。

这里的天暗得出乎意料的快。不像路德镇时候，漫无目的晃悠大半天才入黄昏。没人给我打灯笼，街边也很合乎情理地毫无照明，两眼一抹黑的情况非常棘手。

静悄悄的，怪渗人。

我在朦胧黑暗里放眼搜寻，只能根据物象轮廓瞄个大概。感觉往前过了好几栋石墙后，我可算是勉强见着门缝漏光的一户房。

兴许是我抬脚落脚的声音把里面的人家给吵着了，我稍靠近些，一个稍尖而嘶哑的男声就出声询问：“谁？”我吓得哆嗦，以为自己要被抓了，正打算撒腿跑路，却又听见那人说，“请留步！无论是谁都好，陪我说说话吧，我被困在这里两三天了。”

哟嗬，原来是囚犯。一想到对面没法开门我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毕竟人家此时有求于我，说不定还能顺手牵些情报来，而且按照国际惯例，这种被关的NPC一般都是好人啦，比如小偷，武士，咒术师啥的，谁不是猛男硬汉、良师益友。

“咳，看你诚心诚意，本大爷就大发慈悲地和你说几句话吧。”

我中气十足的回应让门后的兄弟沉默好一会，然后他稍有疑惑地下结论道：“你是，郑。”

哈？我有这么出名吗？为什么一瞬间就被识破身份了！不管怎么样，先忽悠他几句。

“你大可使劲猜。”我梆硬声色，试图让他怀疑人生。而这似乎起到了反作用，他更肯定自己的结论：“你没事，还跑了出来……二文怎么样了！外面怎么样了！”他语气十分关切，甚至用双手砰砰砸门，听得出是很着急，让我差点就一股脑把话全交代了。

“啊……”

我楞住，满腔硬气泄得干净，但我还是试图在交涉里面找到自己的立足点：“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不觉得在问别人之前自己应该先报上名号么？”

常见的套话手段，能把交涉的节奏掰向自己有利的方向——

“原来是这样，你忘了，你忘了，那么二文大概是有什么不测。毕竟他是这样的倔，没有充分的理由会撤回自己的话。”

——个鬼嘞！完全被说中了！我的心就像迎接海浪的沙堡，种种小九九被毫不留情地推平嗯姆姆姆姆……

似乎是察觉到尴尬气氛愈加浓郁，门另一头的男人突然岔开话题：“既然是郑的话，也好说话。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瑞贝，绿洲的配给员，希望得到你的援助。”

他语气诚恳真切，想必落难前亦是位斯文人士。但这没法轻易打动我，我可没听漏他话语里暗藏的危机，黑大个的日记上分明写到“瑞贝发疯了”，其中含义我不甚明晰，但瑞贝可能是个威胁的意思还是有好好传达到下一任持有者脑子里。

话说回来我水鱼般的记忆居然能记住这点小情报，我都忍不住要夸奖自己。

对自己超乎（个人）想象的记忆力自豪地颔首点赞，我感觉自己终于把握住交谈的关键：“那可不行，二文告诉我说你精神状况不稳定，为安全起见，我可不能释放你。”完美！男人瞬间陷入思考，没能及时回应，我趁势追击，争取从他身上打开情报的柜门。“我需要了解更多事情才能下决断，如果你配合的话，这个时刻可以更快到来。”

“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来。”他幽幽地补上我未尽的台词，长叹一声，“唉……其实你应该明白你我能够如此对话，就代表双方心智都是正常水平。但考虑你情况特殊，对周围的人事物尚且迷茫畏惧，我就稍微配合你好了。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尽可能解答。”

虽然感觉自己似乎无形中被轻视而有点不爽，但目的总归是达成了。为防止功亏一篑，这里还是忍忍。“这里是哪里？”先单刀直入，把最基础的疑惑解决掉。

“绿洲。”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

“我就是因为不知道绿洲是什么地方才来问你的。”尽管对面看不见，我还是对他翻了个白眼。

“绿洲——就是绿洲，我们开垦文明播种希望的地方。”

这回答差点把我气得半死。

换个话题。“你是怎么被关起来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好似突然失去力量般的，他把话语呼出体外，“好饿——还没问完吗？”

“你没拒绝的权力。”我没好气地说，虽然自己也略感饥饿，“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但你不行，希望你明白。”

“可我两天没进食了，腹中空空，头昏眼花，满脑子只想着吃，真的对你没有什么意图。”的确，他的声音透露着虚弱，而我经过一系列交流，还是能判断出男人身份作好，至少不像随时都会跳起来开启大顺劈割草的精神病患者，只是我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给自己下台阶。

“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吧？我正巧知道仓库的位置，里面既有些武器，又有食物填肚子，怎么样，一举两得吧？呵呵。”他轻笑起来，提出了个让我稍感兴趣的条件，可我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那又怎么样，我怀疑你在骗我。”

“我落到这种境地，早就没那些小心思了。”

怎么办好。深层意识里仿佛出现了一个荧屏，上面是两个按钮，“放了他”和“转身离开”。而拽着鼠标的我不停在选项间来回移动，面对这道复杂的判断题一筹莫展。最终，我狠下心做出了选择。

“我会把你放出来，作为报偿，你就带我去仓库。”我将谈判的结果总结成一句，门那头的家伙就哼哼两声，表示自己同意。

深呼吸，然后一手抓住把手，一手拉开粗实的铁栓。门自然是金属制品，被特地设计成插栓外置的款式，外面的人随手就能拉开，但从里面是绝对没办法打开的。

还好我的那个房间不是这样的设置，不然我可能现在还在那个房间里发霉，我猜测可能这个房间是专门的囚犯牢房，而我那个只是临时关押我的普通房间。

而打开门非无谋之举，如此明显的剧情线索，要是放过了我难不成还得一个个房间地找吗？不过情节设计的恶意我倒是深有体会，于是我防一手，缓而坚定地渐渐推开门，身姿却有向后移动的趋势，要是有什么不测我即刻便能逃跑……

如果遇上美杜莎石化诅咒什么的，那我也没办法，只能乖乖受苦了。

首先是极简的木桌，其次是橘黄的台灯，最后是靠在墙边的椅子，身形瘦弱的黄发白人端坐其上，破陋的白衫挂在他的身上，莫名的愁苦将他的脸庞拧紧，唯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地审视我，像是要把我洞穿。

“喂，别那样看我，我取向正常。”我把右臂横在身前，神色嫌恶。

“莫名其妙。”

他眨眨眼睛，站了起来，拿起台灯（笼在防风罩中的燃烛台？应该是那玩意）。

他和我齐高，体格又比我瘦弱，属于可防范的威胁。我撇了撇嘴，示意这个叫瑞贝的男人赶紧带路。对方并不啰嗦，自顾自地开始行动。

橘黄的灯光在黑暗里格外显眼，背脊莫名发凉，可能是有什么窥视我。他领我走了不久，最终停在另一个形状相似的大方房子前。借着灯光，我总算是看清这些火柴盒多胞胎似的建筑唯一的区别——每扇门都会有房号，例如仓库的标识便是10。

知道如何辨识房屋后，就该摆脱这家伙了。我这样想。可能你要问我为什么不在路程中继续收集情报，可这家伙嘴跟铁造的一样，怎么也没法用话语撬开，所以我就没把我徒劳无功的尝试记下。

他把灯放在旁边的地上，似乎是要开门。

“你有钥匙？”

他愁苦的脸庞不作声色，将我的话语置若未闻。只见他干瘦见骨的手指摸上锁鞘，用力地将它往后拉扯两下。

锁自然是毫发无伤，但他却突然被激怒了，喉咙里酝酿着失控的低吼，不停抖动手中的挂锁。正当我意识到事态不对劲时，锁身恰好被他扭断成两半，他仿佛疯狂般喘息着，转身向我咧牙狞笑。

“打开了。”他起合的锯齿间吐出言语，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他的双手，黑色的毛发不知觉间覆于其上，利爪尽数露出，像极出猎的野兽，“请进吧。”

“哦。”

我故作镇定，其实内心慌得一匹。小心翼翼，噤声屏气地靠近瑞贝，而他似乎因为我的谨慎而愈加烦躁，忘我地咆哮：“来啊，你在等待什么，快来啊！”

我原地伫立，警戒心大作。

伴随我的停滞不前，他丧失了理智，猛地发力朝我冲来。在风里，这个名为瑞贝的男人被撕去人类的形貌，黑与更难以名状的事物涌出它的躯壳，成为其新生的姿态——“怪物”。

“我就知道……但这其实是我的逃跑路线啊！”我的声音由低沉转而高亢，储蓄力量的双脚往后猛蹬，我整个人以竟泳选手入水般的姿势向前跃去。

电光火石间，我同怪物交臂而过，擦着它的腰侧成功来到它的身后。手臂蹭地，一连串摩擦令我嗷嗷叫疼，同时由于惯性我又向前一滚，但这正合我意。

滚动的势头在呈坐姿的时候被我的双脚制止，这时的我，面前正是仓库门！

来不及细想，我拉动把手开门，随即闪身进屋，从屋内上锁。

“嘭！”锁上的一瞬，某种巨物撞上硬木的声音便响彻屋内。

“啊——！”

此外，还有撕心裂肺的嚎叫。

这个脆弱的木门不可能挡住一头怪物的脚步，我深谙此理。可过去片刻，预想中的冲击始终没有到来。

我有点困惑，但我不会蠢到开门查看情况，万一它就在门外候着，那我方才一波精妙绝伦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肯定会玩脱的操作岂不是白送？

咦，我把灯顺手带进来了吗？我弯腰拾起大概是我跑路的时候顺便踢进屋里的台灯，透过灯罩看到里面明亮的水晶，然后余光瞟到血肉模糊的左臂。

奇怪，不是很疼，只是像小虫子噬咬似的酥痒……呃，其实我想说的是，别挠。

还好吧，卖相尽管很惨，但实际没啥。

环顾四周，可以知道这是个约十平方米的小房间，进门右手边是堆满东西的书桌。灰暗的墙壁靠着各种杂物，其中又主要以食材为主。尽头还有一处通风口，冷风嗖嗖地朝我的脸呼来，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我费劲地转身把台灯放在桌上。

“奇怪……”这玩意有那么重吗？周围的空气是不是有点、稠密？我不清楚很懂这样比喻是否贴切，但你可以想象潜泳的时候那种不通透感，与无形里将你托举的浮力。

浮力。

我惊讶地意识到脚板的触感越来越远，头盖骨却像天花板似的压住了某种冲动。我刚想做点什么，可这股上升的趋向突然加剧，我的脑袋便轰地炸痛。

“咳啊。”

两手按压脑门也无法阻止，如同蒸汽顶开阀门般地，意识井喷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