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的神经如此敏锐呢？火辣辣的疼痛烧尽了理智，失声大叫的我无言地提问。盾牌已被一击砍飞，连同整条左臂一起离我远去，宛如供熊孩子拆卸消遣的玩偶。

为什么要和这种怪物战斗呢？身为普通人的现实不断拷问着妄图成为“特殊”的我。啊，眼泪和鼻涕横流的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非常丑陋。

为什么会放弃最安全的做法来受苦呢？之前死亡过于迅速的我，终于品尝到了活着的痛楚。名为生存的恐惧抓住我的灵魂，恶狠狠地噬咬着，要把我撕成碎片。

我惧怕在战斗中死去。

而当完全理解眼前的敌人是何等的强大时，当刺骨杀意浸泡内腑时，当长刀即将斩断脖颈时，绝望也就降临了。

伴随而来的，是遮蔽求生欲的自灭冲动。

干脆，直接去死好了。我这么想着，放弃了所有将要与正在进行的抵抗，任由利刃往自己维系大脑与躯干的桥梁上招呼。对，就是这样。

就在此时，世界定格了一瞬间，像相机按下快门的惨白闪光充盈空间，万物失色，仅余下黑边线条与纯白色块；袭来的凶器吊在毫厘之差的位置，不能前进半分。

罗宁好似大理石雕像般沉默着，一切犹如照片中冻结的风景。

光芒转眼流入漆黑勾勒出的边境，只留下理应存在的事像，又如同被放逐的色彩自无尽深邃中归回本位。

于是时间开始流动，令人恐惧的力量落在脖颈处，将我身首分离……本当如此。

违背逻辑的事态就在我措手不及的一刻发生了。长刀碰到肌肤的刹那便崩碎成黑尘，让我想起童年的海滩，自己千辛万苦建起的城堡被他人随意踩踏而解体的回忆，至少在脆弱的意义上，两者是等同的。

似乎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另一把长刀以更凶猛的速度砍来，目标是我的右臂。猝不及防，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击中自己，然后重蹈覆辙。

他沉默盯着漫天飞舞的晶莹尘雾，踉跄后退了好几步，紧握的断刀也松开坠落。它们接触地面的瞬间也一如先前炸裂粉碎，化作黑色的尘埃弥漫空中。

“罗宁·凯恩。”

这个在我的印象中烙下深刻恐怖印象的生物——不，应该用程序来形容比较贴切，如今，陷入他曾带给我的，名为“恐惧”的情绪中。伴随声音减弱的撕心裂肺的咆哮，黑尘混着空气冲出喉咙，他发疯似的地抓向自己的头发，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把自己的手掌捏成了飞灰，头部也有手指挖出的凹痕，隐约能见凝固的脑浆微微震颤。

癫狂的他企图向我冲来，踏出的第一步却失去了平衡，扑倒在自己屠杀的尸骸里，身躯裂成更多的黑尘。

始作俑者是一条手臂，被长刀斩断的手臂，它捏碎了罗宁的脚踝。

不知是什么原因，广场上本应该不能动弹得残肢碎片居然再次活动，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罗宁移动，用第三次生命对加害者落井下石。

不消片刻，嚎叫就已平息，只是崩解的余音持续不断。当死者们将罗宁的最后一块碎片淹没，手上的腕表传来了刺耳的沙沙声。

“梦魇已猎杀。”

表面流过一道道绿光，那个根本不靠谱的腕表上显现着五个绿色的文字，然后又随着流光消逝。

终于结束了。

我一屁股坐在满是血污的泥土地上，感到大口吸入肺部的，带着甜腻腥味的空气也是那么美好。

死者们随着罗宁的消亡停止活动，看样子是不会再爬起来了。

“噔，噔，噔。”

脚步声不紧不慢靠近我，转头看去，果然是阿斯塔罗特，手里还拿着我的左臂，一摇一摆地……

QSN：惊了，好猎奇啊！

脖子传来了冰冷的触感，少女的手哪怕经过激烈的运动依然冷的如同一块寒铁…就像死人一样。

“你想干什么。”脖子被牢牢搂住的我语气平静，“就算你把我的手给接好了，我也不能给你疫苗然后带你上船因为我要对你的生命和生活负责。”

“……”

阿斯塔罗特没有说话，大概是因为我没有随意乱动碍着她动作，而且她已经事先做出了预防措施，虽然姿势多少有点暧昧，但我敢肯定要是乱动铁定会被胖揍一顿，为了我的游戏体验着想，还是乖乖听话为妙。不过她用力过头了吧，纤细的右手如同等大型号的老虎钳一样，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她先是把手臂接在断口处，固定住后掏出一瓶药水，用牙拔开木塞后就随便倒进夹缝里。我余光瞥一眼完事了被随手丢地上瓶子，玻璃制品，里面是粉红色残余物，似乎有黏性。

难不成是异世界版的502胶水？

随后，她放开对我的限制，而我第一时间自然是确定左手的情况。上摆下摇肩周环完全如旧指使，根本不像断过一次的手，如果不是粉红色的细纹和幻痛，或许我会认为之前的断手的事情是子虚乌有。

就具体作用来说，挺像502的不是么？虽然会有种“我难不成真是个组装玩偶吗！”的厌恶心理，但总而言之效果还是很棒的。

再次正视这位“猎人”，却发现她将兽瞳用长发遮起来了。话说回来，刚才罗宁的异常……

我起身面朝阿斯塔罗特，毕恭毕敬地鞠躬。尽管知道是个不真实的NPC，我还是很感谢她的一路帮助。

“其言其行，皆存瞳内。”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冰冷，看不出感情波动，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怎样，只是张开左手，“所念所想，皆在瞳中。”

我有点疑神疑鬼，看着那只手，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啥。“不会像之前一样把我当狗耍吧？”小小翼翼用指尖触碰掌心，确定对方没有愚弄自己的意思，我才磨磨蹭蹭地握上去。

某种东西钻进肉里的诡异感受，迅速从手掌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我迅速撤走自己的手，试图抓挠发痒的地方：“痒痒痒！”

幸好这种莫名其妙的瘙痒只是虎头蛇尾，强度跟反比例函数的曲线一样掉得快。算是我自作自受，居然会相信这家伙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不过事后倒是挺爽的，身体有种焕然一新的良好感觉，尝试伸个懒腰扭扭脖颈，内部传来声声爆音，像小时候老家炒的豆子噼啪作响。

怕不是被易筋洗髓了。

除了通知作用什么鬼用途都没有的腕表在短时间内第二次发出杂音，我看了看，依旧是流光乱飞，好像随时都要坏掉的样子。

【面板构建】

下面则是显示100%的缓冲条。

就在我盯着它的下一秒，显示屏上的一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又是一串迅速变化的奇怪符号。

所有的变化最终形成了我能识别的字符语言。

|属性| 技能 邮件

力量4+0.7

敏捷4+0.5

体质4+0.4

……腕表就变成了游戏系统面板似的东西。

还没等我感叹这垃圾游戏终于有点游戏样，敏捷那一栏突然闪烁了好几下，加号前面的数字也更改为5。

我决定还是再等等，万一这东西还要接着变呢？

十几秒过去了。沉默，唯有沉默。

“下线后我要找程序员汇报一下，你们的游戏体验太暴力了。”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我往右拨弄腕表上的滚轮，两条竖杆也随之右移到技能，三项属性的数据瞬间消失，仅余下一片空白。

也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呢？我又没学过。

继续翻到邮件一栏，这次倒是出现了绿色的闪烁横条，里面有几个楷体汉字。

“系统通知”。

滚轮下面这个应该是确认键吧，画着指向右方的红色正三角形，那下面这个就是退出键了，画着黑色的正方形。等等，先前没仔细观察，现在看来这玩意不就是个MP3吗！制作组你们是要有多随性啊！

一边暗骂，一边按下确定，查看邮件的内容。

“从您打开这封邮件起开始计时，10秒后您将离开游戏。”逐字逐句读出上面的信息，我的脸色一阵发青。

卧槽！我的战利品还没拿！老子的大宝剑和龟壳盾不在手上，还有Boss的尸体还没摸！

“接住，拿好。”

阿斯塔罗特给沉迷腕表的我丢了个小物件，而我因为那封邮件的原因变得焦急，差点就失手接空了。

入手的白色晶体有股凉意，触感就像小时候带的玉佛一样舒服，就是外形奇怪了点，像条皮皮虾……或许这样比喻不太准确，反正这玩意就是个两头分叉的小号晶体。

我匆忙看了一眼阿斯塔罗特，那位陪伴我走过一段旅途的少女（当然也让我吃了不少瘪）也在凝视着我。

兴许是注意到了目光，她对我微微一笑。

我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没出口，脚下突然一空，世界以我为中心塌陷。

余光最后能看见的笑容也渐渐陷入黑暗，然后，我失去了意识。

……

为什么……我，笑了。

不应该这样的。

微翘的嘴唇自然垂下，我捡起生锈长剑与橙色铁盒。

那家伙真是弱爆了，一点忙也没帮上，话说回来，好烦啊……

我捂住右眼的野兽，试图让它安静一点。

这东西从刚刚合作者消失后就更闹腾了，也不知道原因。

回去吧，在重构之前，合作者大概也被召回了。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记忆，猛然捏碎。

视野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