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翻开，是红桃A。

失败了。

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头黑发在熙熙攘攘的满是兽人的酒馆里格外显眼。

一滴汗流过他的黑色眼珠，却并没有让他眨眼。

“如何？这样的话，你的家，你的父母的遗产，乃至你今后的人生，就都归我所有了。”

狡诈的豺狼人脸上棕色的绒毛微微抖动，两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面容尚有些青涩的少年。它张开满是尖牙的嘴，露出伪善的笑容。

“别害怕呀，小羔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按照咱们赌局之前说的，顶多去南洋矿场干上个四十来年，一切就都回来了。”

少年沉默着不说话。而旁边围观的兽人们却都纷纷不禁摇头，这已经是这几天第三个栽在豺狼人手底下的人了，而且豺狼人给他们安排的去路过分无比，竟然要他们去南洋矿场。

南洋矿场！

那里是什么地方？那里能是什么地方！

整个大陆架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方！

从西海岸往南走八千米尔海里，就能看到一个外表漆黑无比的岛屿，那里就是南洋矿场。终日蓄积着魔力的暗褐色晶石让这里寸草不生，而晶石所散发出的魔导雾气遮天蔽日。魔导雾气对人的身体极度有害，更不用说那些含有过量辐射的“绿色晶石”。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健壮的人如果去了那里，不出一个月就会瘦的皮包骨头，三个月就会形如死骸。传言岛屿上面的矿工每半年就换一批，被换掉的人并非离开了岛屿，而是直接死在了岛上。

南洋矿场在过去的百余年间一直向着大陆架上的诸国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必须的魔晶矿，真是难以想象，有多少骸骨堆积在那座地狱一般的岛屿上面。

而豺狼人是何等的心狠手辣，竟然让这个身体瘦弱，才刚刚成年的黑发少年去那种地方!

完了，这个人算是完了。

就算是以冷血著称的兽人们也看不下去，纷纷叹着气离开赌桌，向倍感惊喜的酒保买一扎粗劣的麦酒来消除郁闷之感。

豺狼人两双细长的眼睛泛着狡黠的光芒，它整理了一下身上昂贵的黑色贵族装，看向脸色煞白地停在酒馆门口，将刚刚一切尽收眼底的另一群少年：“如何？你们也要和他一样与我赌吗？以你们的所有，来赌我手中这枚宝石，这枚价值十万纳鲁币的谜之宝石。”

豺狼人小心地张开毛茸茸的手掌，里面安静地躺着一颗蓝色的棱角分明的透明宝石。它是那样的充满魅力，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再难移开眼珠。

本能告诉这群少年，只要拥有了那块宝石，他们的一生就不会再被束缚于这个小镇子上。他们会凭借着这枚宝石换取巨额的财富，然后去王都过上真正的上流的富裕生活。也不仅仅是他们，他们的父母，亲戚，乃至子孙，都将会衣食无忧。

豺狼人收起满嘴的利齿，改之泛出一个温馨的笑容。它轻轻拿起桌子上的红桃A，娴熟地洗进摆放在另一面的牌堆里，并且再度重申赌局的内容：“你们只需要从这五十四张牌里抽出一张，如果不是红桃牌，就算你们赢。四分之三的概率就可以拿走我手里这枚近乎无价的宝石！你们要放弃这次机会吗？”

豺狼人这时充分抬起手，让少年们领略蓝宝石的风采。所有人——包括在一旁看热闹的兽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咽了一口口水。

年轻的少年们开始头脑发热，或许…这真的是一个不得了的机会。他们下意识地忽略了失败的代价，忽略了南洋矿场那些恐怖的传言。至少在这时候，他们还不会去考虑将来。

“都让一让！”

突然，仿佛雷鸣般的声音响起，炸醒了所有沉迷宝石的人。酒馆门口的少年们被一双粗壮的手轻而易举地推到了酒馆外面。站在那里的是一位身材高大无比的褐发大胡子男人，他身上穿着的暗蓝色警服说明了他的身份。

“快走！是警长来了！”少年们一个个仿若大梦初醒一般，面对着镇上最为严厉的警长，已经没有人再去顾虑千载难逢的将来了。他们只知道，如果在兽人酒吧的门口被最爱多事的警长抓到，少说也要在看守所里呆上一整个星期。那可吃不消。

不过警长这次罕见地没有去管作鸟兽散的少年们，而是笔直地走向豺狼人所在的桌子。周围拿着粗劣麦酒又重新聚集起来看热闹的兽人们纷纷畏惧地散开，留下一条空荡荡的通道。

警长走到豺狼人面前，却看都没有看它一眼，反而转身看向了在一旁低头无声的黑发少年。

“尼古拉斯，你终于还是这么干了。”警长满脸复杂的欲言又止的神情。

“嗯。”黑发少年微微抬起头，瞥了面前这位褐发大胡子一眼。他知道，这位在少年们眼里无比严厉的警长其实是个好人。可是他作为尼古拉斯，也有自己的选择。

“你真的就那么想离开这个小镇？即便是上了这种骗子的当，去南洋矿场那种鬼地方也行？”看起来警长大人有方法随时知道兽人酒吧里发生的事情，即便他刚才并不在场。周围还想着交易违禁迷迭草的兽人们悄悄缩了缩身体。

“嗯。”黑发少年这次完全抬起头，看向大胡子警长。他双眼里闪烁的，是谁也看不懂的倔强。

场面有片刻的沉默。

“酒保！！一杯麦酒！！！”大胡子忽然对着柜台后面的酒保大吼，后者忙不迭地倒出酒馆里最澄澈的金黄麦酒，放在最干净的木杯里，极其迅速地送到警长的大手里。

“咕噜，咕噜”警长庞大的堪比兽人的身躯几乎遮蔽了一切视野，在接下来的片刻之中，大家似乎只能看到警长的喉结涌动。待到他放下空空如野的酒杯之时，大胡子一向锐利的目光也添了几分醉意与朦胧。

“从你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机灵。”警长看着黑发少年，缓缓地坐在了豺狼人身边，让后者不禁全身一抖。但大胡子却完全没有理会：“我是看着你一点点的长大的，如果不出意外，我是希望你能继承警长的位置的…”

“请恕我直言，警长。我和这位少年之间已经在早些时候签订了神圣的纳克索斯条约，他现在已经严格意义上归我所有，我们的从属关系受到教会保护…”在一旁的豺狼人发现情势好像有点不妙，只得硬着头皮提醒身边这位给他强大压迫感的警长。

“放你的**！”大胡子猛然转头，怒眼圆睁，吐沫星子喷了豺狼人一脸。他猛地伸出手，卡住了后者的脖子，让它动弹不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魔法纸牌的把戏？别说你已经违背了纳克索斯条约最基本的‘诚信’这一准则，就算你们真的签订了这种条约，你以为教会有功夫管一件在边境发生的约定吗？”

“我…咳咳…纳克索斯条约是受到教会卫队的监督的…卫队会惩罚任何不执行条约的行为…”可尽管难以呼吸，豺狼人还是绝对不愿意放弃到手的少年。最近不知为何，大陆黑市上魔晶矿的需求激增，南洋矿场又因为出现了致命魔物而导致人手严重不足。那些矿场主们可是为此急坏了脑袋。天知道在这个时候把一批青壮年送到南洋矿场会赚到什么程度。豺狼人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是贪财。它怎么可能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因为警长的威胁而放弃这笔钱呢？

可不知怎么的，警长眼睛里冒出的凶光却让来这个小镇的豺狼人第一次产生了不妙的感觉。

“哦，哦。教会卫队，我知道的。”“教会卫队”四个字似乎镇住了大胡子，让他的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可豺狼人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卡住自己脖子的手似乎越来越紧了，让它喘气都困难。果然，大胡子的下一句话让它心里一凉，彻底跌到谷底。

“既然你对纳克索斯条约这么清楚，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条约的执行人死亡，条约就视同无效？”

“你…你要…”豺狼人已经被越来越紧的手卡的不能呼吸，它那两只狭长的眼珠也都圆睁到了极限，只来得及发出惊骇欲绝的声音。

“没错，尽管你身穿贵族服装，但是你终究只是一直棕毛劣等豺狼人而已。你真的觉得教会有那个闲工夫管一只死在边境小镇的豺狼人？别说笑了，这种事到处都在发生。”

还没等豺狼人做出什么反应，大胡子警长就脸色一转，笑眯眯地看向一直沉默的黑发少年：“如何？我知道你是不小心贪图宝石而被无意间欺骗了。只要你点一点头，我就杀了这个跳梁小丑，然后把他手里的宝石送给你，怎么样？”

只不过大胡子虽然脸上在笑，但是眼神里却只有沉郁。他是看着尼古拉斯长大的，也正因为如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少年胸腔里究竟装着多么大的东西，少年的心智又是多么远超同龄人。谁都可能一时冲动，为巨额财富红了眼。但惟有尼古拉斯是不可能被这种低劣的财产诱惑陷阱欺骗的。少年明显只是想要利用豺狼人离开小镇而已。不过就算这样，警长还是不愿意放弃尼古拉斯突然犯糊涂这种可能性。

他太不愿意这个机灵的，仿佛自己儿子一样的少年离开小镇了。

“宝…石…不行…”豺狼人嘴里开始泛出血沫，完全没有了刚刚胜券在握的优雅形象。现在的它看上去无比可怜。它也明白自己此刻最好一句话不说，把生死交给这位少年才最有可能活下去。然而他不能。那枚宝石，是他在王都一具尸体上搜出来的。虽然不知道来历，但宝石似乎事关重大。在他得到宝石后的一个月内，整个王都处处戒备森严。听说有数十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因此而丢失了性命，还都被处以残忍的极刑。

那一个月他只能瑟瑟发抖地窝在一个偏僻的小旅馆里，徒劳地挨过卫兵们一遍又一遍的搜查。那种经历它一生都难以忘记。

如果宝石落入这个黑发少年的手里，那迟早都会暴露。一旦时候追查到是和他有关，别说是他区区一只棕色低等豺狼人，整个豺狼种族在这个国家的立场恐怕都会动摇，就算全体驱离出境也不是不可能。

豺狼人宁愿死，也不愿意这种情况发生。

周围看着这一切的兽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场面一时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等待少年的回应。

“不。”

黑发少年，尼古拉斯坚定地看着大胡子警长。他眼中虽然有着不舍，但是更多的是决绝：“我很久之前就和您说过了。我…必须离开这个小镇。虽然其他人，或者大陆诸国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同一个地方安逸地过完一生。但我不愿意。就算去南洋矿场也好，我也要离开我出生的地方。”

“可是…”警长看着黑发少年欲言又止。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放弃了说服尼古拉斯的想法。面前这个仿佛昨天还是婴儿的孩子，到现在却已经成年。一直以来警长都致力于阻止尼古拉斯离开这个镇子，但从今天少年的所作所为来看，收效甚微。

虽然大胡子直到现在也未能理解尼古拉斯的想法，但他已经不打算再阻止。既然这个惹人喜爱的黑发少年想要出去闯荡，那就让他去吧。自己这种老家伙，也就只剩下看看年轻人的前进的背影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

大胡子松开了已经半死的棕毛豺狼人，后者立即瘫倒在粗糙的红木桌子上，无力地喘着气，顺便咳出一些细微的血沫。

“到了现在，你该不会还想要把这孩子送到南洋矿场吧？”

警长眯着双眼，活动着粗壮的双手，对着豺狼人说道。

“不…咳咳…不会了。”豺狼人双眼都模糊一片，但只有攥着那块蓝色的宝石的手不曾松开半分。

“很好”警长满意地笑了：“你既然曾经打算送这孩子出海，那你一定有船。我付你五百纳鲁币，作为这孩子的旅费和到了地方的安置费。你把他送到海外的国度去，越远越好。最好他一辈子都回不来的地方。”

“好…咳咳…我听说在南洋的尽头，有一个无比广阔的大陆，那里是异国的国度。只是极难到达，并且从来没人能够回来…可以吗？”

警长的手不自然地僵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双眼放光的尼古拉斯，心里不由得呢喃了一句话。

可不要真的不回来啊…

他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哗啦作响的布袋，随意扔到了桌子上。此时的豺狼人依然没有缓过气来，依旧气若游丝，双眼也模模糊糊。但它一听到布袋的响声，就艰难地转头对着警长虚弱地说道：“这袋子里只装着四百九十九枚纳鲁币，您还欠我一枚。另外，我还要收七枚纳鲁币的税费，谢谢。”

“呵呵”警长看着这样快要死了还要钱的豺狼人，不由得嘲笑出了声：“都说豺狼人喜欢钱，还真是名不虚传啊。难道在你看来，钱比生命还重要吗？”

棕毛豺狼人眯着狭长的眼睛，一边弓着身子不断地咳嗽着，一边勉强解释：“钱不重要，但是我爱钱，这才是重要的。那边的少年，恐怕也是一样吧。”

警长一愣，他看向已经稍微有些男人模样的黑发少年，总觉得自己终于有些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了。

“酒保！！一杯麦酒！！！”就这样，嘈杂的兽人酒吧一天之中乃至一个月之中最震耳朵的要酒声响起。顺便一说，另外两个在尼古拉斯之前输掉一切的绝望青年之后被从地窖里救了出来。棕毛豺狼人在大胡子警长的“友善劝导”下当然同意之前的纳克索斯条约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