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既朦胧又浑厚，令我大惊失色，因为我隐约感到它好似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可当我趴下将耳朵贴在青石上倾听的时候，它又消失不见，放佛发现我在搜寻它，故意闭声不出似的。以至于我疑心刚才是不是出于自己的幻听。我问周围的人刚刚有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结果，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摇了摇头。

我又追问那两个之前一起与我奋战的北京警官，在李木槿和丁警官去解决那两个内奸的当儿，我们呆在堤坝上等待之际有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他们闻之一愣，眨巴着眼睛，回想了一会，一个叹了口气，另一个则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又追问，当时是没有在意，还是在意了没有听见。

其中一个方脸、卧蚕眉的警官思忖了片刻，说，要知道我们都是经过长达四年严格特殊训练的专业人士，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们的耳朵。黄局长呵呵一笑，听得出来，笑声里头透出一股子满意和欣慰。先前在朝阳警局就结识的胡警官也帮腔道，我选的兵，不会有错的。

我没吭声，半信半疑地暂时接受了事实，有可能是我幻听了，有可能。我这才想起梅教授的问话，我说：“起先，我也没有察觉出凹坑石块下会有弹簧草，因为从跳下去踩在上面的感觉来看，它没有一丝一毫异常，跟平常的铺砖地面没有什么两样，古怪就古怪在地面突然冒出水来，当时形势危急，我也没顾得上没想，后来，当我们被逼到坑壁上的时候，摸到砖缝里头弯弯绕绕的东西，为了逃命，可能也是急中生智的缘故，我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将那个弯弯绕绕的东西与凹坑之前的莫名其妙地冒水联系到一起。”

“你是说整个凹坑下面都有这种植物？”梅教授依然秉持着一贯的严谨科学态度，若有所思地说，“莫非整个凹坑是建造于软水土层之上？”

我说：“严格说来是软温泉土层，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整个凹坑大致是按照软温泉层走势而建，原本四周的坑壁也会出水，可能后来由于温泉水位下降，现在只能是底部受到压力才会出水。”

“有道理，”黄局长接过话来说，“想不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奇特的温泉土层，那为什么要在它上面建造一个凹坑呢，难不成仅仅是装饰工程？”

“当然不是，地下瞎灯黑火的，有什么必要装饰，说的好听一点叫锦衣夜行，说的不好听，瞎子点灯，多此一举。”我揶揄道。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梅教授豁然开朗道，“整个凹坑起到一个升降装置的作用，通过外部压力使其下降，再通过卸掉压力使其上升，如此构建的原因应该是这样的。若是不在软温泉土层铺设砖块层，受到外部压力，软温泉土层只能单点出水，无法做到攻其一点，四面开花的效果。而光铺设砖块层也有致命的缺陷，因为即使将砖块层紧挨着软温泉土层也不行，一来砖块层没有弹性，受到外在压力容易下陷，不但容易导致整个砖块层散架甚至塌陷，而且只能使用一次，无法重复使用。因此，就必须在砖块层与软温泉土层之间安装类似弹簧的装置，如此一来，便能通过升降到达重复出水和排水的效果，不得不说，如此设计，真是巧思妙设。”

一众人震惊不已，都瞠目结舌。

我朝梅教授竖起大拇指，呵呵一笑：“姜还是老的辣，弟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可是那个“幡子水母”又是怎么回事呢，水里面怎么会有那个东西？”梅秋梦问。

“这还不明白，老爷子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嘛，”我说，“当然是从软温泉土层里顺着挤压上来的温泉一起上来的。”

“你听不懂人话怎么的，”梅若雪白了我一眼说，“我是问“幡子水母”是什么东西，这回听清楚了吧，你个臭假和尚。”

“本人学识浅薄，孤陋寡闻，”我朝梅教授努努嘴，“要问还是问你亲亲的爷爷吧，他老人家无所不知，连武松的后人也——————”我当即打住，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梅教授。

“哪里来的这么些奇谈怪话，”梅教授冲我瞪了一眼，然后，扫视一下众人，目光最后落定在梅若雪的眼睛上说，““幡子水母”是我们行业内的戏谑的叫法，它的学名其实叫“招魂水母”，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灭绝的生物之一。由于有关它的遗迹太少，所以对于它的研究也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根据最新的研究成果来看，“招魂水母”与“桃花水母”一样，属于淡水水母。原存在于湄公河。因为到目前为止，仅发掘出它的一块化石，形状如幡，生性未知，不过，湄公河流域盛传它剧毒，能招魂魄，“因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了讨好当地政府和百姓，取下“招魂水母”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学名。”梅教授右唇角微微上翘，面带不屑地说，“学术上也竟然搞标题党，我本人是持保留意见的。”

“耸人听闻？”梅若雪讶异地说，“可是我们都亲眼看到它们确实能招魂呀，要不然，假和尚还能站在这里？”

梅教授欲言又止，终究不甘心，叹道：“我强调的是科学不宜搞标题党，以吸引眼球，此风断不可长。”

我瞪了一眼梅若雪，赶紧圆场说：“恩师所言甚是，此风断不可长，不然，堂堂科学不成了聊斋志异了，尔等竖子哪里能体会恩师于科学之拳拳之心。可悲，可叹。”

梅若雪一脚跟跺在我脚尖上，横眉冷对说：“你说谁是竖子，之前的帐还没跟你算呢，别得寸进尺，你给我记着，等出去之后大帐小帐一起算。”

我正准备说谁踩我脚谁就是竖子，话没开口，这时，我又听到那怪声隐约传来。这次的声音里头混杂着好多种声响，有像凛冽寒风吹动树枝发出的呜咽声，又有如老妇的抽泣声，还有如猫发春的尖利的嘶吼声。

但它们又声如游丝且飘飘忽忽，听起来如梦似幻，我情不自禁又以求证的眼光朝人群不紧不慢地环视了一番，所有人都面无异常，正沉浸在我跟梅若雪刚才的俏皮话里头，咂摸着最后的乐子，不过，有一个人却例外，此刻，他正离群索居一般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我瞧着他特别眼生，而且毫不起眼，好像就刚才从地里冒出来似的。

他普普通通的五官，普普通通的身材，普普通通的穿着，总之，他的一切都是普普通通的，所有这些普普通通汇聚在一起却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使得此人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质，能叫人视而不见的气质。或者说他放佛具有一种天然的隐身功能，当然，不是说他真能隐身，而是他具有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本领。

而此刻我就在这样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丝惊异之色，这不得不让我感到好奇。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向梅教授打听了他，原来他竟然就是高德友请来的那个当地鼎鼎有名的风水师。我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从他特殊的气质来看，符合我那个业余风水师的二舅对于风水行业的顶级高手的终究评价。“就像一滴水滴入水缸里，就像一粒芝麻掺进芝麻堆里，这就是绝世高手。”二舅就是这样说的。

对于这样的人，根本不必明说，他这样的人，愿意透露的自然会透露，不愿意透露的一个字都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不过，他的眼神已经告知了我答案。那声音绝不是出于我的幻听，这使我彻底从众口铄金的幻听的纠结中摆脱了出来。

令我担忧的是他毕竟是个外人，对于我们不久前击毙当地两个警察到底持怎样的态度还是挺令人忐忑的。要知道，事发紧急，击毙两名警察，又没有汇报，又没有摄像存证。到了司法机关，对于李木槿和丁警官来说极为不利的，要是到时候此人出于某种私情做出不利的证词，那就大为不妙了。

我趁人不备，悄悄地绕过人群朝他靠拢过去，我边走边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他，他则不冷不热地看着我。我思来想去决定“曲线救国”。寒暄过后，我说：“先生当世高人，在格子里不知听出有南海警察召唤活死人使用的是哪种暗语？”

那人微微一笑：“自作孽不可活，他们是咎由自取。至于是何种暗语，我确实知晓一二，不过，这个不妨先放一放，还是请小哥给我讲一讲“招魂水母”吧。”

我心中大喜，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轻松，一点就透，一点就明。他既然摆明了态度，也就打消了我的顾虑，由于跟二舅接触过不少风水师，知道真正的风水师要么不表态，一旦表态那还是相当靠谱的，一方面跟自己的修为有关；另一方面，行有行规，大家都懂得。当然了，那些招摇撞骗的假风水师除外，那都是满嘴跑火车、有奶便是娘的人渣。

更令我惊喜的是，我原本并不抱希望的试探，居然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复，他居然知晓那种操纵活死人的暗语。看来，他对那个隐秘的世界多少有些了解，关键是，他竟然愿意透露，这无疑让我在那个隐秘世界的黑漆漆的入口里瞧见了一丝光亮。

不过，他提出的那个要求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些不明就里，“梅教授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脱口而出。

“我要听的不是学术上的，”他不动声色说，“我要的是当地有关它们的传说。”

要是别人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不一定当回事，可由他这样的人提出来，那就不一样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提出一个看似无聊的问题呢。我有理由相信，他一定有某种深不可测的用意。尤其是他紧跟着又向我追加的一个要求，更让我加深了这种揣测。尽管，他用的是一种风轻云淡的语气。

“一个字都不落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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