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月是在半小时后醒来的。

她睁开眼，一看到坐在房间里的众人，先是愣了愣，然后视线定格在了秦熠宸的身上。

她的眼神里有慈爱，温柔，和歉疚。

“熠宸。”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如花开的声音一般，柔和动听，“来，过来让我看看你。”

秦熠宸走到她面前坐下，静静的看着她。

这么多年了，时间好像对她没有产生多少影响一般，她还是和他儿时记忆中的一样，美丽，温柔。

路明月看着面前的儿子，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你长大了，真好。”

秦熠宸的眼睛闪了闪：“跟我们去医院吧。”

路明月淡淡笑了笑，轻轻摇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状况了。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我偷来的了，我知足了。”

而且这些年，她活的太累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房间里的气氛顿时低了下去。

沐绝尘变了脸色：“不要胡说！难道你就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结婚，不想体验一下天伦之乐吗？”

路明月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秦熠宸温柔的笑道：“知道你和小诺在一起了，我真的好开心。她是个好姑娘，像她妈妈一样好，我是没有什么能弥补的了……以后的日子，就拜托你，帮我还上这份债。”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秦熠宸的手背。

秦熠宸抽回了手：“只要你活下来，就能自己还债。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说完，不等路明月开口，他便起身把她抱起来，朝外大步走去。

母亲的身体是这么的轻，就像一片秋天的树叶，仿佛随时都能随风而去一般。

想到这里，秦熠宸的整颗心都揪紧了。

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要把她救回来，要让她享受到天伦之乐。

路明月摇摇头，对张嫂抬抬手：“张嫂……”

张嫂忙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秦熠宸的面前，她仰头看着秦熠宸，眼眶红的吓人，满脸都是泪：“少爷，夫人如今只剩下一个心愿了，请您不要再为难她了，求求您了……”

说完，她伏下身去，给秦熠宸磕了一个头。

另一边，尹海盛此时已经领着尹诺回到了家里。

他气的脸色铁青，一进客厅，就皱着眉头看向尹诺：“小诺，你跟我实话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尹诺低垂着眼，默了默，最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的跟他说了。

最后还解释道：“您别怪熠宸，他是和我在同一时间知道的，他现在也很为难。”

尹海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为难，他有什么可为难的？难不成他真的想让你做出牺牲吗？！他送你回来是几个意思？”

“爸爸，您千万别误会。”尹诺忙上前挽住了尹海盛的胳膊，放缓了声音说，“是我自己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怎么面对他，才自己主动要回来的。熠宸从来没有想过让我牺牲，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给路……”她顿了顿，“给他妈妈找肾源。”

尹海盛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他拍拍尹诺的手：“小诺，不用怕，你好好在家里住着，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声音很坚定。

当年的那件事，他没能阻拦，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保护好小诺。

尹诺点头：“嗯。”

但是她眼里的神色，却无比的复杂。

傍晚，父女俩正在一起下棋的时候，佣人进来说，秦熠宸来了。

尹诺看了眼尹海盛，眼里有不安。

爸爸会不会……对熠宸发脾气？

尹海盛一看她这个眼神，就知道这个女儿又在替秦熠宸担心了，他无奈的摇摇头：“爸爸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咱们且先看看他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再说。”

尹诺点了点头。

佣人于是出门，给秦熠宸打开了大门。

令尹诺和尹海盛意外的是，同来的人还有路明月。

看到路明月的瞬间，尹海盛的脸色沉了下去。

顿时，客厅里的气氛压抑了下来。

路明月走上前，柔声打招呼：“尹大哥，你好。”

尹海盛没有看她，脸色很是冰冷。

虽然他知道，当年的事情并不是路明月有意为之的。

但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就是因她而死，他就无法对路明月露出笑脸来。

没有想到，路明月直接对他鞠了深深的一躬：“对不起，我知道您还在怪我，是我对不起梦梦，害了她。”

尹海盛还是没有作声。

一旁的秦熠宸和尹诺对视一眼，心里都非常紧张。

这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他们无权插手干涉。

但是看到自己的母亲被这样冷待，秦熠宸的心里还是很心疼。

尹海盛终于转过脸来，皱着眉头看向路明月，他的眼神很复杂。

半晌，他抬了抬手，声音僵硬的说：“坐。”

秦熠宸松了一口气。

路明月点头，坐在了尹海盛的对面。

然后她对尹诺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小诺，你和熠宸先上楼吧，我跟你爸爸说点事情。”

尹诺没有动，她看向了尹海盛。

见尹海盛对她颔首，她这才点点头，转身和秦熠宸一起上楼去了。

刚把门关上，秦熠宸就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抱住了：“小诺……”他叹息着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纠结和痛苦。

尹诺的心紧了紧，她轻声问他：“发生什么了？你……”

她咬咬唇，没有说下去。

如果他真的对她做出那样的请求，她要怎么做？

一颗肾，和一个一生挚爱的人，要她如何选择？

“小诺，今天跟我回去吧，妈妈也要过去住。”秦熠宸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快乐的生活，好不好？”

尹诺惊讶极了，她被他说糊涂了：“可是……她不是需要接受治疗吗？”

为什么路明月不肯住院？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吗？

秦熠宸握住她的手，走到窗边坐下，轻声说：“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跟我们一起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尹诺这才了然的点点头，但是又犹豫道：“现在爸爸已经知道那件事了……我想，他肯定不会让我回去住的。”

秦熠宸温柔的笑了：“别担心，妈妈说，尹伯父那里交给她就好。”

尹诺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令她意外的是，下楼的时候，尹海盛竟然一改之前的态度，同意了让尹诺跟他们回家。

回去前，他们一起吃了晚餐。

席上众人虽然话都不多，但是气氛还算融洽。

离去前，尹海盛对尹诺温声说：“好好过日子，抓住眼前的幸福，切记不要被上一辈的恩怨给影响了。”

尹诺心里暖暖的：“我明白，谢谢爸爸。”

回别墅的路上，秦熠宸在前面开车，尹诺坐在后座陪路明月。

虽说是陪，但她一直都没有跟路明月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气氛很是令人尴尬。

回到家，刚进门，路明月就对秦熠宸笑道：“熠宸，今晚你就先自己睡，把小诺让给我，好不好？”

尹诺愣了愣，条件反射的皱起眉就要拒绝：“这……”

她要怎么面对她？

路明月的身份对她来说太过复杂了，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想面对。

“小诺，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吗？”路明月温柔的对她笑笑，她看着尹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慈爱，“你一定也有事情要问我的吧。”

秦熠宸看着尹诺，等她自己做出选择。

若她不愿意，他自然是不会勉强她的。

尹诺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她也确实需要跟路明月静下心来好好聊聊了。

入夜，尹诺洗完澡，换上睡衣后，便去了路明月的房间。

彼时，路明月正站在阳台上，披着件开衫，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来。

看到尹诺进来，她笑了，忙回到卧室，把窗户关严了，又去拿了条毛巾，对尹诺嗔怪的说：“怎么没吹干头发就出来了呢？当心生病。”

说着，就要帮尹诺擦头发。

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关怀让尹诺很是有些不适应。

她有点尴尬的笑笑：“没事，我自己擦就好。”

路明月笑着把她领到沙发前，让她坐下了：“听话，我来帮你。”

尹诺无法继续拒绝下去，只得乖乖的任由她给自己擦头发。

路明月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她小心的把尹诺的头发包裹在毛巾里，轻轻的，细心的擦拭着，确保她不会感觉到一丝的疼痛。

“在怀着熠宸的时候，我就梦想着，自己怀着的是个小姑娘了。”路明月微笑着说，声音里带着怀念旧事时的怅惘和唏嘘，“我最喜欢女儿了，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扎漂亮的小辫子，还可以分享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没有想到，到底还是生了个男孩。”

尹诺沉默的低垂着眼睛，身体因为不自在而僵硬的绷着。

“若我当时知道梦梦生的是个女儿……我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早点找到你的。”

她的手顿了顿，叹息一声，“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尹诺沉默了好久，然后慢慢转过身，看着她：“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为什么妈妈会落得那样凄凉的下场……

路明月愣了愣，然后慢慢的坐到了她对面：“我听熠宸说，你已经都知道了，但是当年的事情……”她顿了顿，轻声说，“只有我是最清楚情况的。”

“那么，”尹诺盯着她的眼睛，“请你告诉我吧。”

路明月轻叹一声，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在生下熠宸后，我便查出患了尿毒症。没有办法，我只得把他送到了他父亲的身边。那时候我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可是你的父亲……却找到了我。”

说到这里，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一般，微微皱起眉头，暂停了叙述。

尹诺淡声道：“他从来都没有爱过妈妈，我知道。你说吧，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