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洞穿我心里的焦乱，揽过我低声说：“没事的，我老早就习惯呆在这里了。”

突然，一个略略发柔的声音从身后徐徐道：“这花你可识得？”

我点了点头，“这个时辰，他在做什么呢？”

他静默，我也静默。风声在树叶间纵横穿过，哗哗入耳。

日子这样悠游的过着，建宁也在慢慢的好起来，我并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把容大人完全抛诸脑后了，但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建宁当下是快活的。

我看着他朗刻的面容上蒙上了一层切切的笑容，忽问了一个和当年同样的问题：“朝颜与夕颜，你更喜欢哪个？”

他淡淡笑着，牵着我缓步走过去，扯下一朵来，别在我的鬓间，垂眸看着我，柔声问：“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在郊外骑马，你让我答应你的吗？”

菊香出声问道：“二小姐指的是明世子吗？”

他侧目看着那些花，低声道：“这便是夕颜。”

天际上半悬着一弯水洗般的月牙，光色在郁郁的廊间幽滑流过，银灿灿的，就像在飞檐间镀上了薄薄的一层箔。园子中清香四溢，枝柳间浓光淡影，互相稠密地交织争压着，被轻轻笼罩在一片银色的流光中。

他轻轻扶过我的肩，悄然地摇了摇头，“不比月色还美，”停了许久，只是看着我，“月色如你，宛宛披在我的心上挥之不去，甘之如饴。”唇角勾勒出一缕笑纹。

他看着我的眸子，微微一转，道：“很美。”

案上白亮的一尊水玉镂炉里焚着幽幽的干梅香，卷烟薄薄细细，袅袅而起，我伸出手指轻轻一触，那烟顿时便散开如雾，没了颜色。

他的目光如月色下的流水一般，在我的面上缓缓而过，“我当真是刚从姑爹房里出来，这两天有些江湖上的事要处理，方才见天色已晚，想着也不好去打扰你休息，就预备在这里赏上一晚上的花，明儿一早就去看你，可还没歇上一歇，你竟就出现在眼前。”

“酉时三刻了，二小姐可歇息了？”

我闻言有一瞬间的失神，过了会子，笑道：“油嘴滑舌的，”略停一停，“夕颜我也看了，虽精致，却也不觉很美，以后我并不想再看了。”

还未走出院门，菊香又急急的追了上来，行礼道：“奴婢不敢扰了二小姐的还兴致，只是二小姐还是拿盏灯好照着路。”

他抚了抚我的面颊，揽我入怀，轻言道：“我记得这个问题我三年前就回答过你，”紧了紧臂膀，“还是一样的，我选择追随我的月光。”

他哑然失笑，拉过我说：“好，那么以后我就陪你也不再看了。”

我“嗯”了一声，说：“从未见过这样的花，很清丽珠润。”

他不答，手勾抚在难得才配在腰间的软刃上，光影疏微，利边荡起凉凉的光泽，悠悠一叹后，面上复现出明朗的笑意，“其实我很庆幸，自从遇上你之后，我就开始很庆幸，庆幸一切，庆幸我能遇到你，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以前的一切都是在为我遇到你而做的铺垫，”缓了缓，“以前我总抱怨上苍对我的不公，遇到你之后，我开始感谢上苍，感谢它把你留给我。”

他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说：“确实不是我从淼淼你身后来，而是淼淼你一直没有发现早就在这里的我。”

我垂了垂眼睑，“夕颜这么美的名字，想必一定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吧！”

我心思一动，觉得满腹的愁云潇潇，坐在这里呆看着罗袂空空叹息，到底比不过窗外的夜色寐人。

我心里微微一沉，不由的看着他，见他面颊上浮现出一种疏离的笑，不禁觉得，对于他来说，那似乎是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一样。

他微微叹息，“是啊，早就过去了。”

我听他的语气恳切，镂影落在他眉宇间，更衬他神色清然。我暗暗吃惊，蹙了蹙眉，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看着他，我继续说：“夜来风凉，不说别的，只说你在这里呆一夜，若受了寒诸事又该怎么样呢？”

我微微讶异，“我记得你那时说过夕颜是薄命之花，”转脸问，“我一直很好奇，你第一次是怎么见到夕颜的？”

他垂眸说：“她的名字叫小米，家姓马，一道圣旨，改变了所有，也改变了我和她，我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年后再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有我曾拥有过的所有一切都消散如烟了。”

滑润的月光下周遭的台边上似有小小的晶莹白花盛放，笼在蜿蜒的藤蔓里，娇娇叠叠，密密层层，雪白的花瓣在清风中微微颤抖着，使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清香，天底下有太多的花香，有些彼此相像，于是湮没无闻，有些却被花朵的丰姿所掩盖，因此常常被忽视，可此花的香味却是出色的，那么的不落窠臼，缠缠缭绕着与花朵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我推了推他，蹙眉说：“你有多少时间躲在这里瞎逛，都不愿意来找我？”心中又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我和解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总不好还跟离逝的人和事去置气。

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用指尖轻轻扣捏着一沓闲摆在案上的泛黄宣纸，轻轻摇头。

我转头忽看到窗纱上的一抹花影，斜出横蔓，在夜风中轻轻摇摆的身姿被淡淡的投在密密的纱帘上，让人忘却时日几何。

我顿了一会儿，“怎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伸手接过，是盏透明的琉璃圆灯，倒不算很明亮，但好在小巧轻便。我笑了笑，说：“还是你细心。”而后，我便背身离去。

我的身子好好坏坏，每日喝着大夫调配的一些益气滋养的补药调理着，倒也无甚大事。窗外暮色掩映，乌黑的半边天空像是滴在宣纸上的几点水墨，渐渐地扩散渲开。

我望着他，想了想，点头说：“记得，但那又怎样？”

慢慢走远，独自步上楼亭，亭名为“望月楼”，匾下两边篆刻为“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的字样。

他微笑着凝视我说：“还生气吗？”

可能你还不知道,我吃过的屎比你看过的书还多。

他低头思索，缓缓道：“你想听吗？”

我接过茶盏，低声说：“算一算，他已经有三日没来看我了。”

菊香拦道：“这夜深了，二小姐还是别出去了吧！”

月光花香中，他轻轻道：“是我年少时，曾倾慕过的一位女子。”声音清澈宛若银河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