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她一路往后面的院子里走过去，我没到顾家的后宅里头来过，进来了才发现，这后面原来还别有洞天。

大舅妈把我领到后面一处比较僻静的小楼里头，带我进了一间屋子，“她比较喜欢安静，最近身体也不好。你进去吧，看看她，顺便也好聊聊。”

她就没跟我一起进去，我于是推门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预想中的那种病人的气味或者霉味，倒是很清爽，空气里有淡淡的水果和植物天然的清香，沁人心脾。这房子也是老徽式建筑，里面的布置是中式的古典风格。

我进去的时候里间有人应了一声，“是谁？”

我走到里间去，里面躺着一个中年女人，其实年纪不算很大，约莫五十岁上下，脸色倒是有点苍白，额头上敷着一块白毛巾，半倚在床上坐着。

我迟疑了一下，“阿姨，我叫陆惊鸿。”

她点点头，露出一个有点虚弱的笑容，“原来是陆小姐，听说你了，快过来坐。”

我在床沿上坐下，有年轻的女佣进来给我倒了一杯茶，我接过，女佣于是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难得你还特意过来看一看我。”她笑了笑。

她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只是明显的虚弱，看样子可能病得不轻。我先前见过很多和她同龄的女人，笑起来很虚伪很世故。但她不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全然不像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贵妇人，我甚至在这个瞬间觉得，顾先生的二舅根本就配不上这个女人。

她先跟我寒暄了几句家常，又低头看我的小腹，“听说你怀了孩子了，怎么还是这样的瘦？”

我一直都不太胖，前一段时间也是各种操心各种疲于奔命，体重基本上是没怎么上涨。沈医生先前都跟我说了，一定要加强营养，多吃一点，长胖一点对孩子有好处。我这几个月虽然吐得不算厉害，但也只是有点嗜睡而已，胃口并不好。

我只好笑笑，没说话。

她忽然轻叹一声，目光有些茫然，“我家雅琪啊，前阵子打电话来报喜，听说是生了个男孩，可惜我也一直都没有机会见一见，本来想借着旅游的名义去美国看看她的，可是我又病下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她一面……”

她说得我都有些动容，只好轻声安慰她。

她叹了一声，“你看看，我又想起这些了，没来由的叫你也跟着难受。我看向桢是个好孩子，你跟着他很好。”

她停了一会儿，“不过，目前这个形式啊，向桢只怕有点自身难保。 他前阵子刚刚跟傅家撇清关系，这么一来，又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你几个舅舅跟傅家关系都好，这么一闹，难免失和。一方面，顾家可能不会承认你生下的孩子的地位身份，另一方面，傅家又要刁难你。如果你一个人，倒也好办一点，可是带着孩子，总难免有些……”

她一边说就一边叹气。

我忽然明白过来，她见我，恐怕也是在说服我不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意思。

我顿时有点敏感，“阿姨，这是您的意思，还是顾家的意思呢？”

她愣了一下，随即咳嗽起来。咳了几声，这才顺过气来，“惊鸿啊，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帮你分析分析。你要是不爱听，也就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啊只是看见你，就想起当年的自己。当初我也是这么嫁给你二舅的，家里人，身边人，怎么反对的都有。当时他也对我好，我又怀了雅琪，所以我心一横，就嫁了。可是结果呢，到头来，我这一辈子，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后悔我当初做出的决定……”

我沉默着没说话。

她说的，有些我不得不承认是对的，是经验。可是，那个时代和现在本来就不太一样，那时候也许女人怀了孩子就会变成洪水猛兽，可现在单亲妈妈并不少见，我并不觉得多一个我会引起多么恶劣的影响。以后我能和顾先生在一起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我并不会后悔。

如果换做是我，有一天我后悔了，我一定会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而不是继续待在顾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到现在这个地步，也许是因为她自己性格懦弱，她不愿意争也好，不敢争也好，这才是造成她现在母女分离、女儿有家不能回的根本原因。

我同情她，但她也并不能说服我。

我和她说了几句，就匆匆告别了。

我穿过这仿中式古典的回廊，从那些我都不大认得的奇花异草中间穿过，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

是一个年轻女人，身材高挑，但因为离得太远，我看不大清她的脸。本身我也有点脸盲，我不确定我到底是否认得她，我只是直觉，觉得我好像见过她。

见过的次数很少，少到我不得不停下来，揉着太阳穴努力地回想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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