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想去问个清楚，可是腿脚偏偏有点不听使唤，两条腿像是钉在地上一样挪不动步子。我的双手这么互相绞着，十个指头绞得发红。

顾老太太也看见了，她不仅没给我半点解释和安慰，反而露出得意的神色，语气相当轻慢，“这回看见了吧？我就说啊，你就算是继承了你那个便宜爹的遗产，也是个外头野女人养出来的小野猫。说话做事都没个章法，看着我都碍眼，忍着你好长时间了！”

我愕然看着她，原来今天她来，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把我骗到这里来，故意让我看见这样的场景，也许是因为在她心里，我就是配不上她儿子，她想叫我自己知难而退。

我看向她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她看见了我眼睛里的失落和不甘，继续说道：“要我说啊，门当户对还是很重要的，像你这样的姑娘，现在也有钱了，成了暴发户，何必还攀着我家向桢呢？你大可以上外头，随便找一个殷实小户，或者那种年纪大一点的生意人，没什么文化的那种，保不准人家也能拿你当个宝。我们顾家啊，恐怕是不适合你的，做人总要有一点自知之明才对……”

满满的骄傲，满满的属于某个阶层的自豪感。

我被她气得浑身发抖，这老太太嘴上也真是太不积德了！要不是是因为她是顾先生的母亲，我真是顾不得什么尊老爱幼，我真想上去甩她两个耳刮子！

老太太犹自喋喋不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们向桢都睡了的。这小小年纪，这么没轻没重，不知道什么叫自爱自重，就算你真是什么大学生，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也忒不像话！不过像你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也是难得，这回自己亲眼看见了，知道了吧，你以为你真就能毁的了我们向桢的婚事，就你这样的，还嫩了点……”

我不想理睬她，她的奚落像是一根一根细细密密的针，狠狠地戳到我心上，痛，却不十分清晰。不远处顾先生和傅芸芸亲昵的举止和愉悦的笑容，才是真正深重而清晰的疼痛，如同在我的心尖上狠狠地撕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灌满了我的心扉。

那才是痛的。

我旁边有一根挺大的柱子，所以站在我这个位置，我能看见他们，但他们未必能看见我。

我咬着嘴唇，看着玻璃橱窗里头举止亲昵的两个人，我觉得我不能就这样被骗。我知道顾老太太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她一定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里，她就是想要赶我走而已。我要是就这么走了，这不是正合她意么？

我至少，应该亲口问问顾先生才行。

顾先生说过，他从来不骗人。他向来待我都不薄，就在不久之前，我生日的时候，他还送了我那么多的玫瑰，满屋子都是芬芳。我舍不得那些花，所以后来，等花快要枯萎的时候，我把所有的花瓣都给揪下来了，然后烘干，做了装在绢布的口袋里，做了一个大大的抱枕。有时候顾先生不在，我就抱着这个芬芳的大抱枕，觉得空气里都是甜蜜的味道。

还有他送给我的项链，虽然钻石不大，但是很精致，很漂亮，还挂在我脖子上。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上的项链，项链依然带着我的体温，触手尚有暖意。

这些，叫我相信都是假的？不，我是不信的。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不理会顾老太太恶毒的奚落，抬腿朝着茶座的方向走去。

我走得很慢，也很忐忑。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我好像走了大半个世纪一样漫长。

不，顾先生一定不会跟傅芸芸重归于好的，就算是从前，他们之间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协议婚姻而已，谈何重归于好？当时破坏他们婚姻的也不是我，是他们自己而已。

而且，傅芸芸那样的女孩子，怎么会把约会的地点选在商场的茶座里头，喝那么二十块钱一杯的奶茶呢？他们一定只是恰好碰见了而已，也许有些什么事情需要谈，所以才在这种商场的小茶座随便坐一坐，聊一聊而已。

我用了很多的语言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脚步依然显得虚浮。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依然在害怕，对于顾先生，我患得患失。

他们坐的位置，并不是门口，茶座的门在另外一边。我从那边进来的时候，顾先生正背对着我，没有看到我。

我一只手按着胸口，掩饰着自己的忐忑和慌张，慢慢地走过去。

傅芸芸是正对着我的，但她没有抬头，也许看见了，也许没看见，总之她没有任何表示。

顾先生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着傅芸芸的一只手，头稍微侧了一点点，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仿佛能想象他此时此刻温柔的目光。

光是这么一个背影，就叫我的心里痛得更厉害了。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在心里几乎已经潜移默化地觉得，他所有的温柔，都应该是给我一个人的。我一向没有那种传统古典女人的美德，当我寄他篱下的时候，我是不得不接受他要和别人结婚的事实。可现在我已经不必忍受他摆布了，我根本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我的男人！

我再走近一点，就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

“……你不用管她，她不就是养在家里的一个宠物么。以前她走不了，现在她走不走，也就没所谓了。”

傅芸芸没有抬头，声音温柔，“你不要骗我才行，我怎么知道，你在她面前不是这么编派我的？”

顾先生语气淡淡，“编派你什么？你何必跟她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年纪轻，性子难免急躁些。她现在身份又那么特殊，要是惹毛了，捅破了天，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是不是？反正你知道，我又不可能同她结婚，所以这些事情，该不用我来解释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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