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琳说得冷情，我竟然哑口无言。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今天我是来找顾先生的，你们之间怎么样，我不管。以后你要是飞上枝头荣华富贵了，我也不图你。我这十多年来为了养你，不能说没受过委屈。我把你已经养到了十八岁，我为人父母的义务已经尽到，剩下的人生就靠你自己来过了。我这一辈子，总应该有些时间是留给自己的。”

我忽然觉得，她说得很对。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父母，从怀了孩子的那天开始就把一生都规划给了孩子。父爱母爱一直被颂扬，感动了无数的人。而很多时候，以爱为名，也带来了无数的负累。

苏若琳养我到十八岁，是的，她对我的抚养义务已经尽了。

我忽然明白，她现在坐在这里，她已经宣布了跟我之间不再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和纠葛。好像就在那一个瞬间里，我对她的爱与恨，都散逸了。我能理解她了，也忽然有了一种离愁别绪。

顾先生从书房里走出来，苏若琳的目光立即转移到了他身上，“怎么样，我的东西价值几何？”

顾先生点点头，“那么我们来说说陆江远的问题。陆先生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他受过刺激，所以精神不太好了。你确定还要见他么，假如……他可能不认得你了？”

苏若琳坚定地点头，“当然。如果他还活着，我就要见人。如果他死了，我起码要见尸骨。他是什么样子，我都会见他。”

顾先生似笑非笑地，“琳姐一往情深，值得钦佩。”

他大声地叫纪斌，低声跟纪斌交待了几句，叫纪斌带苏若琳过去了。我有点紧张，拽着他的衣袖，“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吧？”

顾先生看着苏若琳的背影，“目前不会。她现在没有能力保障陆江远的安全，所以她也就是来见一面而已。等到以后，出大事的时候，我恐怕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知道她给的这些东西，有多大的分量吗？”

我摇头，又点点头。我心里大概有数。我知道高四爷在荆南的名气不小，而这名气，多半都是骂名。整个荆南都知道他的罪恶，却缺少一个能把他绳之以法的机会。高四爷根基深，又狡猾，这么些年，谁也没能把他怎么样。

但是苏若琳潜伏赌场这么些年，手里的东西应该真不少。

顾先生已经把那个u盘给收起来了，我心里默默地猜测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按照顾先生的习惯，他应该不会直接去司法机构举报。就连我都能想到，这事可能会牵扯到不少人，如果直接从底层往上举报，不痛不痒的，本着有些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很可能会被直接压下去。

高四爷那人狡猾得很，说不定在哪里就抓住个空子，斩断祸根。

顾先生微微眯着眼睛，靠在沙发里头。我知道，他现在绝对不是在休息，而是在考虑对策。

苏若琳方才的那一席话，让我忽然就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立感。也许从这一天，我从潜意识里开始明白，我能靠的只有自己。

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推了推顾先生，“那里头的东西，是武局长梦寐以求的。如果你不方便直接出手，或者你想省一点力气，是不是可以借他的手……”

顾先生的眼睛倏然睁开，我以为他要骂我幼稚了，可他却笑了，“小样儿，开始自己想事情了，怎么忽然就开窍了呢？”

我翻了个白眼，这说得好像我以前一直都很蠢一样。

嗯，好吧，我知道我不算聪明。

顾先生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些东西，你先别拿出来，我听说武局长不是想认你当干女儿么，那么你正好可以借这件事，在他面前讨一点好处。他想要的东西，总不能这么容易就让他拿到。”

好处？

堂堂局长，我也知道武局长在荆南的影响力。是了，我现在手里有他最想要的东西，我必然要向他讨一点好处，要不然的话，东西如果直接给了他，好处都是他的。武局长是官场的油子，最会打官腔了。回头如果再想拿到点什么东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我明天就去找他。”我想了想，冲他挤挤眼睛，“喂，你想不想顺便讨点什么好处，我一并帮你要了？”

顾先生伸手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道理你要明白。你想想，武局长要是把高老四扳倒了，高老四会不会反扑？”

我愣了一下，明白了。

高四爷现在的实力这么大，他不会没有一点防备。武局长现在对他动手，如果惹得高四爷狗急跳墙，反咬一口，起码要弄个两败俱伤。

武局长本身就不算多干净，要想抓他的把柄，恐怕也没有那么困难。顾先生如果这个时候跟武局长攀上关系，到时候指不定就要受到牵连。

说白了，武局长现在想动高四爷，可顾家和傅家却闹崩了，也不算是什么最好的时机。可是对于武局长来说，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了。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再不往上爬一步，很快就要面临着退休。他当年从基层爬上去，也费了不小的力气。有些人当官当到这个份上，他就已经钻进了那个牛角尖，一定是要升职的，哪怕押上身家性命去赌一把。

接触过那么几次，我大概已经明白，武局长就是那样的人。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他依然野心勃勃。

可是，一想到我明天要出门去拜访武局长，我又有点惴惴不安，“丢了这么大的一个脸，真不知道下次旁人要怎么看我了……”

我甚至怀疑，顾先生家里的那些保镖门卫什么的，也全都看到了报纸——哦不，可能不仅仅是报纸，我被卷在被子里带回来的时候应该就被看见了。

顾先生轻笑一声，“那你说我脸皮厚不厚？”

我想都没想，“厚。”

顾先生大笑起来，“那你就不能跟我学学吗？”

我：“……”

我吸了吸鼻子，“顾先生，我好像闻到了一点特殊的味道。”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味道？”

我眯着眼睛笑起来，“狼狈为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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