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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士奇,以后我叫你哈士奇,好不好?”
“哈士奇?什么意思?”
哈士奇啊,二哈啊,狗啊,意思就是本公主正拐着弯儿在骂你呗。
成雪融心里的小人都乐得满地打滚了,面上却是冰块一般的宝相庄严,看着周莫就不说话。
周莫自己琢磨了一下,忽然一脸感动。
“还是你心细,像我们这样的人,忘记自己的名字才是活命之道。”
“那我也不请教芳名了,总之,夏荷小姐,哈士奇在这谢谢你。”
周莫竟在她面前自称哈士奇,成雪融忍笑忍得几乎要晕过去。
她捧着脸,咬着唇,尽量地伪装出忧伤的声音。
“不,我快要死了,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我做了一辈子别人的替身,死之前我想做回自己。”
“我希望能有个人知道我。”
“我姓辛,我叫阿傩。”
“辛、阿傩,这个名字真特别。”
成雪融转头看着周莫。
“不是辛阿傩,是阿傩辛。我是仡濮族人,我们的习俗是名在前姓在后。”
“阿傩,意为‘长寿’,而你的哈士奇,意为……‘自由’。”
自由也是一种二啊,二哈的二。
“我也挺想自由的。”
成雪融再次望天,捂着小心脏。
“你这名字寄托了两份对自由的向往,以后你就叫二哈吧。”
周莫:“……”
啥意思?
听着跟绕口令似的,问题是一点儿逻辑都没有。
糊里糊涂地,高大上哈士奇就成了贱兮兮的二哈了。
异族人起名字就是脑残。
周莫很实诚、很话痨,张嘴就感慨起来。
“原来你是仡濮族人啊,这谁想得到啊。”
“之前我听殿下和胡队长他们说话,也有猜测过你的出身来历,可转来转去,总归就是个华族人。”
“谁想到原来你是异族人。”
“唉,我说你们那……什么什么族,起名字也挺怪的啊。”
“是仡濮族。”
成雪融声线稍沉,似乎是不满了。
“我族有千年历史,文化传承自成一脉,你觉得阿傩这个名字不好?二哈这个名字不好?怪什么怪,你不懂,别在这乱说。”
“我……”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成雪融打断周莫的话,冷着脸走进屋里,两扇门一关,狠狠给周莫吃了一个闭门羹。
周莫摸摸鼻子。
仡濮族,阿傩辛。
性子果然又冷又硬,一言不合就敢甩脸子、发脾气。
不过,真有趣。
周莫摸完了鼻子,笑了笑,翻墙走掉了。
屋子里,成雪融肩背抵着房门,惊恐地捂着嘴巴,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在她的面前,一条麻绳粗的花蛇正盘着,对着她吐蛇信子。
.
周莫再来的时候,成雪融正在小厨房里准备吃晚饭。
他无声无息出现在成雪融身后,叫了一声“阿傩”。
把成雪融给吓得跳起。
成雪融回头,见是周莫,小脸就板了起来。
“来干嘛?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了吗?”
周莫人如起名,二哈一样贱兮兮地。
笑道:“我是来给你送碗的。”
他手里托着一个青花大瓷碗。
再一看灶台上的饭菜,顿时傻眼了。
“清粥?白菜炖腊肉?你就吃这些?”
成雪融拿
了他手里的碗自去舀粥,浑不在意。
“要不呢,你以为我能过什么日子?”
“我不但是阶下囚,更是弃子,同袍不会来救我,敌人也懒得来审我。”
“正如你所说,我只是在孤零零地等死。”
周莫正站在成雪融身后,看着成雪融苍白的侧脸、瘦削的身躯。
眸色渐沉。
忽然问:“阿傩,你已经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没多久好活了,对不对?”
便见成雪融双手一抖,稀薄的粥水从碗沿洒出,顺着她尾指滴落到灶台上。
她颤声反问:“你在说什么,我是俘虏,你以为我还能活多久?”
没有说是,没有说不是。
但周莫从她闪躲的眼神里已经明白。
“你知道的,你不但知道,而且很早就知道了。”
周莫看她始终侧着身,有意无意地似乎总在遮挡着自己右颊上的刺字,声音更沉。
“否则,谁会愿意在脸上刺字,何况……你本就还是冰清玉洁的女儿身。”
哐当。
成雪融手里的碗掉到了灶台上,粥撒了,碗也破了一个角。
“哈士奇,你说什么?”
成雪融赫然转身,怒目迎着周莫,更似是有意让周莫看清她脸上的刺字。
“我乃名副其实的军jì,我曾阅兵无数,我脸上这么大的字,你看不到吗?”
周莫昨日已经领教过她一言不合就赶人的行事风格。
看她恼了,立刻二哈一样二二地笑开了。
赔罪道:“看到了,看到了,我糊涂,我一时忘了,对不住。”
他是真的看到了。
她面对他、质问他时色厉内荏。
脸摆得那么冷,左手却按在右手肘部,微微地发颤。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守.宫.砂被人看到。
周莫拉了她到门槛坐下;
拿起倾倒在灶台上的破碗,帮她把锅里剩的半碗粥都舀了,塞进她手里;
再和她一起也坐到了门槛上。
“你吃,先吃。”
成雪融看看他,然后就呼哧呼哧喝起了粥。
周莫在一旁看着,心里忽然有点堵。
她不怕,毫无防备。
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因为她真的不怕死。
她还巴不得他在粥里下毒了,是吧?
她就那么盼着死、盼着解脱,是吧?
这样一个视死如归的人,他该怎么救?
“阿傩,”
周莫忽然问:“你还有家人吗?”
成雪融捧着碗,顿住。
眨巴眨巴眼,眼里忽然水光一片。
又眨巴眨巴眼,眼里水光消散无痕迹。
她起身,去帮自己舀了半碗白菜炖腊肉。
周莫在她身后,低声地说了三个字。
“我记得。”
“我记得家里姓甘。”
“奶奶叫何氏,大伯娘叫小何氏,大伯娘不喊奶奶做娘,而是姑姑。”
“呵呵,是不是很怪?”
“幸好这么怪,要不我都记不得呢。”
“我记得我爹我娘,但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人家都叫我爹三郎,叫我娘老三家的。”
“我爹是个庄稼汉子,我娘会织布,会纳鞋底。”
“我记得我娘给我做了一双新鞋,但我舍不得穿着出去放牛。”
“可我光着脚一出去就被带走了,那双鞋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阿呆、狗蛋、铁头,我就是铁
头。”
“爹娘生了三个臭小子,终于才生了一个女娃娃,不知道多稀罕,就给妹妹起了个名字叫稀罕。”
“哈哈,这名字真稀罕啊是不是……”
周莫坐在门槛上自顾自说着他不知从哪淘来的“幼年悲惨往事”。
说得很有感情,尤其是时不时地总要哈哈哈笑一下。
听着让人更加揪心。
这得是多想念从前啊。
成雪融对他的路数嗤之以鼻。
不就是想套她的过往又不敢明着问,索性先说出自己的“秘密”,试图交换她的秘密吗?
哼哼,就顺你一次意吧。
成雪融捧了半碗热乎的汤回来。
坐在门槛上边呼着、边喝着、边听周莫讲故事。
等他讲完,她也接着开始讲了。
“真羡慕你,你还有娘。”
“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是我爹把我养大的。”
“我也有哥哥,只有一个,特别疼我。”
“还有嫂子,是看着我长大的,也对我很好。”
“还有一个胖嘟嘟的侄儿,那小子总是满园子乱跑。”
“园子里的龙眼花刚开就让他给摘了,还有瓜棚,刘老汉搭一个他就推一个,特别烦人。”
住的地方带园子,园子里有龙眼树和瓜棚,还有一个干粗活的老汉。
这听起来,家境很好。
周莫将他的哈士奇人设把握得特别好。
也没瞒着,听到这里就是一脸的惊讶和羡慕。
“哇,你原本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吧?没干过重活粗活吧?”
成雪融摇头。
“山上的果树、地里的粮食、家里的洒扫、采买、三餐都有刘老汉一家忙活。”
“我和哥哥只跟着爹爹学……”
成雪融说着,忽然顿住。
她低头去喝了口汤,滋溜了半晌,才换了口气。
继续说道:“总之,那些年是没吃过苦的。”
成雪融这一下停顿、紧接着转换话题,一系列反应粗糙而生硬,掩饰意味甚浓。
这证明,她不愿多说自己的家庭、家人。
还有,那半句被她咽回去的话,是什么呢?
她爹爹教了她什么?
周莫自昨晚从她这里离开,便去查了仡濮族。
知道仡濮族擅长巫、蛊、毒三道,知道此三道都能杀人于无形。
那时他想起了满园里那令人闻之色变的鳄池水、洗衣房里那至今查不出死因的十个兵。
心里就隐隐明白了。
此刻又见她欲言又止,立刻又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猜到了那被她咽回去的半句话是什么。
是巫、蛊、毒。
她爹爹教她的,是仡濮族传承下来的巫、蛊、毒三大秘法。
“你是怎么被抓走的?”周莫直接问。
“是周莫让你来问的?”成雪融反问。
周莫托腮,并没立刻否认,很认真地想了想。
“殿下没让我问,但殿下之前对你还真挺感兴趣的。”
“只不过殿下感兴趣的不是你的过往经历,而是……”
“火药。”
他耸耸肩。
“我并没问你火药的事,不是吗?”
成雪融低下头慢吞吞地喝汤,不再多说。
周莫又道:“其实,我问起你的家人,只是想告诉你,或许他们正在等你回家,你应该保重自己。”
“离开家那年我还没这个灶台高,当时爹爹哥嫂是舍不得……”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应该也看开了……”
“以前总吵着要回去看看,但从来没机会……”
“现在想想没机会也好,从来没回去,以后不回去也没什么……”
“只要他们好好的,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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