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这边走！”

辽阔的红土平原上，商队众人一路夺命狂奔，慌张神态活像一群被狮子追赶的羚羊，苏小棠单手提着空蝉的衣领，身形飘忽若一叶柳絮，始终轻飘飘在走在最前面指引方向。

为了照顾其他人的速度，少女已经特意减缓了自身步伐，既便如此，还是有七八个修为较差的护卫远远落在后面，只见他们面色青白脚步发虚，浑身大汗淋漓，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像一口破洞的风箱，恐怕再这么跑下去，还没等敌人追上来，这几个人自己就要当场倒毙。

章效坤骑着那匹西域白马，一直和队伍末尾齐驱并进，为的就是照看修为最差的这一批人，此时见他们实在支撑不下去，章效坤双脚一夹马腹，白马立即一声长嘶，宛如一阵白色旋风冲到队伍最前面。

“苏姑娘！俺们队里几个小伙子实在跑不动了，是否能先找块地歇歇？”

苏小棠瞪了他一眼，尽管少女身形仍在不断飞掠，说话时的气息却平稳如常，她恨铁不成钢地道：“现在哪是休息的时候？你别看老和尚一副大发神威的样子，他其实撑不了多久的！”

章效坤一愣，思索片刻后就决然说道：“那就请苏姑娘带其他人先行一步，俺会让黑子他们沿途留下记号，等歇息好了俺再带队跟上。”

苏小棠微怔，神色莫名地看了这个青州大汉一眼，“你确定要一起留下？真被那个恋手癖追上，结局用不着我多说……你不怕死？”

章效坤苦笑着摇头，“俺自然怕死，可这帮兄弟都是俺从老家带出来的，如果丢下他们，就算这次俺侥幸留得性命，却也没那脸面回去见父老乡亲！”

神情郑重地向少女拱手行了一礼，章效坤毅然调转马头，转身折返队伍末尾，人未到声先至，一声大吼传遍整个队列：

“几个快跑断气的小崽子，还不赶紧歇着！等喘过气了俺再带你们跟上，至于其他人，全都给老子死跟着苏姑娘，敢掉队的就等着吃马鞭吧！”

队伍最末几个气喘吁吁的护卫闻言顿时停住脚步，仿佛断线木偶一般七仰八叉地瘫倒在殷红土地上，有两三人面红耳赤地不断咳嗽，咳得就像要把肺都一并呕出来。

商队其他人也明白此时若停下，多半九死一生，可章效坤不忍丢下任何一人，又不想因此拖累留有余力的其他兄弟，最后只能以这种方式尽到身为队伍老大的道义。

铁山帮的众人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一句挽留乃至哭泣磨蹭，反而是几个老油条带头，脚下速度不减，嘴上却开起了一贯的黄腔笑话：

“马鞭泡酒，那可是大补啊！”

“实不相瞒，我早就盯上老大这匹白马的阳*鞭了……”

“这么巧？俺也是！”

“也加我一个！”

几道淫*邪目光扫过章效坤那头神骏坐骑的胯下，白马猛地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你们这帮崽子成天就晓得想屁吃！”章效坤吹眉瞪眼地吼道，使劲一甩手里的结实马鞭，抽得空气咻咻作响，“先说好了，不是马胯下那条，是俺手里这条！”

明明还在逃命途中，现在更是算得上生离死别的情景，众人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全然没有半分悲壮凄惨之意。

将这幅古怪的画面尽收眼底，少女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先是陆任义为求“问心无愧”，一人一剑就敢掺合四道五坛围剿禅宗的大战，再是愚堂老和尚为了保全禅宗传承，不惜付出比神魂性命更惨重的代价舍身断后；

这两个老家伙的行为，苏小棠虽然不赞同，但好歹能够理解，无外乎就是什么“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最为典型的名门正派老古董。

可少女却完全看不懂这帮商队护卫，他们不过是被无辜卷入正邪之争，在这场连渡劫境宗师都倾巢而出的大战，他们就像身陷漩涡的一只蝼蚁，随时会被激流碾得粉身碎骨，事实上他们之前也的确被【傀儡降】杀死了不少人。

问题是他们现在面临绝地险境，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以商队这些人的微末修为，那个叫吉良继的恋手癖一个响指就能全部杀光，他们难道不应该哭天抢地、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愤然唾骂乃至围攻自己这个魔教妖女么？

更加难以理解的是章效坤，这个粗豪大汉作为这群人修为最高的一个，本来最有机会保命，一路上却时刻不忘照顾众人，甚至连商队的账房先生和伙夫都不肯落下，现在居然还要为了几个拖后腿的赌上自己的性命？

少女摇摇头，她自出生起便在隔离人世的净莲坛长大，八岁后更是历经各种尔虞我诈乃至惨烈厮杀，在她想来天大地大，也大不过自己这条小命，完全无法理解章效坤为了虚无缥缈的“道义”就奋不惜身的古怪心态。

既然没有共鸣，此刻又是危急存亡之时，苏小棠也不再多想，少女一手拖着昏迷的空蝉衣领，仍旧遥遥领先地跑在队伍最前面，只是脚下速度不自觉又放缓了半拍，就连她本人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

望着少女带领商队大部分人越跑越远，只在视线留下一道殷红尘烟，呆在原地的章效坤又是一声低吼：“都抓紧时间歇息！千万不要拖累老子，须知俺家婆娘可是天天暖好被窝，就盼着俺回去呢！”

七八个累瘫了的护卫顿时又是一阵夹杂咳嗽的大笑，一个年纪大点的有气无力地说道，“得、得了吧，就大嫂那头母老虎，我看、老大你才是在想屁吃……”

章效坤啧了一声，面不改色地吹嘘道：“那只是俺在外人面前给她几分脸皮，私底下她对老子那完全是百依百顺……”

“嘻嘻嘻，没想到你们这帮蝼蚁一样的庸人，反倒比那些名门正道有意思得多。”

妩媚荡漾的笑声传来，一个窈窕身影悄然立于章效坤身后，束着银铃手镯的纤细玉手宛如一片幽柔落花般，轻轻缓缓地搭在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