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和商队其他人汇合，陆任义就立马迎来了某个少女的一记头槌。

随手按住苏小棠的额头，免得她又撞到自己的护体罡气上，陆任义有些无奈地叹气，“你这丫头又犯什么傻？”

少女被按住头，却还是像一头小野猪一样在陆任义掌心里拱啊拱的，她气急败坏地嚷嚷道：

“既然要用那么夸张的剑法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明白！我之前距离被压成肉饼只有六十丈啊？！六十丈！！”

“六十丈距离，这已经很安全了吧？”

陆任义无所谓地耸耸肩，毕竟他都尽可能将镇岳剑的威力控制到最小了，这一剑本来便是蓄势越久威能越大，如果真像以前在天魔秘境那样蓄力小半个时辰，恐怕整个蜀州都会被夷为平地。

“安全什么啊！你个死前辈臭前辈老人参老棺材没人要的五百年超级无敌老光棍……啊啊啊啊~~前辈我错了，疼疼疼！”

松开差点捏扁苏小棠额头的魔爪，无视了少女幽怨含泪的视线，陆任义转而看向不远处盘腿而坐的愚堂。

见到愚堂如今的衰朽外貌，陆任义顿时吓了一跳，迟疑片刻才问：“愚堂道友，你这是怎么了？”

如果之前愚堂的外貌可以用“行将就木”来形容，那现在他看起来简直是大半个身子都埋在了棺材里：

不仅脸上毫无半分血色，全身更是干瘪枯瘦得宛如一具皮包骨的骷髅，仿佛一阵稍微大点的风就能把这个老僧彻底吹散架，要不是那对布满白翳的盲眼仍定定地“看”着自己，陆任义真会以为他已经圆寂坐化了。

“……陆施主无需挂虑，老僧本就命不久矣，如今不过油尽灯枯，死期已至。”

隔了好一会，愚堂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像一把破旧箜篌。

其实就算愚堂不挑明，其他人也都看得出，这个老僧的性命已如风中残烛。

陆任义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愚堂打断，“陆施主，方才你那一剑声势浩大，恐怕很快就会引起周遭其他邪修的注意，我们还是尽早启程，以免陷入重重包围。”

“我正想说这个，愚堂道友，除了通讯灵石，你们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联系上大觉寺么？”

据陆任义了解，正道大宗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独门联系方式，像隐云剑宗就炼制了一种叫【飞信符剑】的法宝，外表是巴掌大的袖珍小剑，事先录入收信者的一丝真元力，只要激发小剑上的符纹，符剑便会循着气息，自行飞至收信者身旁。

以前掌门师伯就经常以飞信符剑联络几个真传师叔，还说什么用传讯灵石不符合剑修作风；

陆任义的师傅则认为全都是扯淡，掌门师伯肯定是以此发泄私怨，就因为师傅几个合谋把他推上掌门之位，让他一个人背负所有宗门琐事。

毕竟，别人的飞信符剑只会轻轻落到收信者手中，安全无害，而掌门师伯的飞信符剑，几乎每次都会狠狠扎在几个真传师叔的屁股上……

尤其是师傅，经常不到半个月屁股就会中上两三剑，更可气的是，掌门师伯特意把符剑强化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师傅一度怀疑那玩意说不定已经是仙器，因为那把符剑居然还会遇强则强：

不管收信者屁股外面是罩着护体罡气还是防身铠甲，它总能恰到好处地突破所有防御，再给几个师叔的屁股狠狠来上一下，让他们痛得哭出声的同时却又不会受伤。

想当年，陆任义就对掌门师伯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御剑术叹为观止，心向往之……

扯远了，总之陆任义笃信，作为禅宗一脉的上代领袖，愚堂与大觉寺之间，不可能没有传讯灵石以外的特殊联络手段。

愚堂沉默了好半晌，久到陆任义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圆寂了，他才又用干枯发涩的声音缓缓说道：

“老僧之前曾试过运用‘他心通’……”

陆任义微微点头，【他心通】乃闻名遐迩的佛门六神通之一，两个同样练成【他心通】的禅宗修士，哪怕相隔南北数万里，一者在幽州北邙山，一者在云州落霞岛，都可以直接用神念沟通传音，比起飞信符剑还要高明无数倍。

又隔了好半晌，愚堂才缓缓接着说道：“老僧也的确一度接收到南泉师弟，即是如今大觉寺主持的神念传讯……”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大觉寺派人前来支援？反而舍近求远，非得去青州寻求真武宗庇护？”陆任义不解道。

愚堂动作极慢地摇了摇头，“……因为南泉师弟当时的传讯只持续了短短两息时间，不过说了四个字，却反复了三遍。”

——“不要回来，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在场所有人都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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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西北边界，龙树山。

作为如今的禅宗第一圣地，大觉寺依山而建，从绿茵盎然的山脚一直到终年积雪的山巅，上百座气势恢宏的宫殿错落其间，白玉铺砌的山道像一条闪亮绸带迂回穿过所有宫殿，尽头连着山顶云雾缭绕的主殿。

这条长达数万格的白玉阶梯被誉为大胤名胜，以往经常有虔诚礼佛的香客拾级而上，他们一路走来，所见皆是红墙黄瓦、飞檐斗拱，所闻皆是黄钟大吕，佛音禅唱；

偶尔云散雾开，山顶主殿更是有千丈佛光辉映，将整座龙树山笼罩其中，沐浴在庄严佛光之下，香客顿觉三百六十一道烦恼皆消，五毒七难八苦尽散，霎时间灵台空明澄静，一如佛经传说中不染纤尘的菩提道果。

这么一来，香客的敬佛之心自然愈发浓郁，往往走到半途就忍不住五体投地，在白玉阶上三跪九叩；

有些狂信者甚至要磕到头破血流，磕到白玉阶上血迹斑斑，直到寺里僧人前来苦口相劝才肯罢休。

对这些添乱的香客，那些负责清扫山道的小沙弥多有抱怨，因为他们每天都要一一检查数万格白玉阶，发现血迹就要及时擦洗干净，有时候恰逢节日祈福，礼拜的香客多达数万，他们甚至要从雄鸡破晓一直检查到月上中天，半刻都不得闲。

虽说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是在白玉台阶上布下避尘术，大觉寺却完全把这项苦差事当成锻炼小沙弥身心的手段，专门派人监察，一旦发现有一滴血迹没擦干净，全体扫地沙弥不仅要罚抄佛经百遍，还要上交一份长达万字的读后感。

如此严苛戒律，倒真造就了一代大禅师南泉，他从还是小沙弥时就负责清扫山道，四十年如一日，最终抄遍藏经阁万卷佛经，练就一身佛门绝世神通，留下“扫地神僧”的传说。

只是现在，大觉寺的小沙弥再也不必担心白玉山道的血迹了，因为整条山道都已经被粘稠鲜血染成通红，即使再用力擦洗也抹不去。

“怎么可能！”

数百丈高空中，太一玄门掌教刘秉真踏空而立，罡风吹得一身明黄道袍猎猎飞扬，此时这位大胤国师脸上一贯从容不迫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一接到龙树山被邪修围攻的消息，他就火速召集门下所有精英长老，几十个分神境以上的修士驭风疾驰，不过一个时辰就从中州玉京城赶到雍州西北的龙树山，没料到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这么一片焦土：

昔日气势恢宏的宫殿群成片坍塌，只剩一堆堆残留血火余烬的废墟，整座龙树山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巨大孔洞，那条闻名天下的白玉山道更是被鲜血染成通红，就像是庞大山体暴露在外的一根细长血管。

刘秉真身后，是同样凭虚御空的太一玄门长老团，见到这条染遍鲜血的白玉山道，当即就有见多识广的长老惊呼：“血神道的【血海炼神术】！”

“这并非一般的血炼邪术，到底是十二血月中的哪个来了？”

“难道是血袍老怪阴重华亲至？！”

“血神道的宗主？！”

“应该不只血神道，其他四道五坛的邪修肯定也有参与围攻，否则大觉寺怎么会是如今这幅惨状！”

往常在人前矜持寡言的门内一众长老，现在却像山野村妇一般七嘴八舌，听得国师刘秉真心中烦躁不已，不禁低声喝道：

“肃静！”

刘秉真面若寒冰，冷冷道：“就算阴重华来了又如何，区区一个邪修，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话音刚落，遍染鲜血的白玉山道上，陡然升起千万颗殷红血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太一玄门众人脸色一变，纷纷运起真元力巩固护体罡气，同时神念扩张到极致，捕捉四周任何微小的气机变化。

此时，拳头大的血珠相互不断吞噬融合，在半空渐渐汇聚成一条血色溪流，随着血色溪流越发壮大，白玉阶反而恢复了原本的洁净无暇；

同一刻，各处宫殿废墟也陆续有血珠悬空升起，无数血珠融入血色溪流之中，转眼血色溪流就变成一条壮阔血河！

就在太一玄门众人因此更加谨慎提防时，磅礴血河却突然宛如一条倒悬瀑布般逆空而上，携万钧之势径直冲向山顶大觉寺主殿！

轰！

山顶主殿亮起一片恢宏佛光，化作光罩倒扣住整座宫殿，血河狠狠鞭在透明佛光护罩上，霎时间爆出天崩地陷般的巨响，整座龙树山都开始微微摇晃！

一击无果，滔滔血河在空中翻滚涌动，迅速变幻成手掌形状，只见一只血色擎天巨手高高扬起，再次拍向笼罩整座主殿的佛光护罩！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琉璃般通透的佛光护罩迸出道道裂痕，就好像一只逐渐皲裂的瓷碗。

“是大觉寺的【佛光琉璃金顶】！血神道邪修在冲击龙树山的护山阵法！”

身后的长老们顿时爆发一阵惊呼，国师刘秉真也不再犹豫，当即大喝道：“全部听令！随本座一起冲锋，以救人为先，不要过多纠缠！”

“遵掌教法旨！”

太一玄门掌教一声令下，几十个长老先是纷纷拱手领旨，而后齐声低叱道，“听吾号令，斩妖辟邪！”

几十个长老的背后，骤然显现出一个个姿态各异的虚影：三头六臂的红衣童子、豹尾虎齿、蓬发戴胜的女神、额头高高隆起的白发仙翁、挥舞三尖两刃刀的俊朗青年，以及各种各样上古传说中半人半兽的神祇。

这些都是太一玄门以香火愿力供奉的诸多虚拟神灵，此时被长老们以【太一神临法】召唤出神灵法相，凭依人身后就可施展来自神灵传说的各种玄妙神通！

刘秉真身形闪烁，率先化作一道金光向山顶主殿飞去，众多长老紧随其后，几十道金光如流星一般划过高空，背后神灵虚影各显神通，上百道焰流、罡风、电弧、乃至剑气刀光全都劈头盖脸地砸向那条悬空血河！

承受太一玄门所有长老的攻击，壮阔血河剧烈翻滚蒸腾，宛如开水沸腾般冒起无数血**泡，从中陡然传出一个分不清男女的诡异嗓音。

“给我滚！”

短短半个呼吸，汹涌血河凝结出无数大小不一的血色冰棱，密密麻麻覆盖方圆数百丈天空，放眼望去，长老们四周上下左右全被闪烁诡异血光的冰棱围得水泄不通。

【血炼术·冰血暴】！

下一刻，空气陡然响起仿佛要震破耳膜的尖啸，数万根猩红冰棱如血色暴雨一般激射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