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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归去来兮(7)

作者:花霏何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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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一阵歌声传来,声音如同击磐般空灵。沈磊抬头一看,一个少女坐在一朵巨大的蘑菇上,花朵纷纷飘落下来随着她手中的伞飞扬。但背后的双翼和裙摆下露出的蛇尾暴露了她的身份。沈磊苦笑了下,竟是只鸣蛇。

冯生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院子里的红梅还在盛放,可是他已经看不到了。

覃川在他的床前坐了一夜,快天明时,屋内最后一盏油灯燃尽,她渐渐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这一年的风雪似乎格外地大,来到人世近千年,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冷。

回到伊水时,一切都像她离去时那般,并没有什么变化。妖的年岁太长久,她离去的这十年,实在是微不足道。

她依然像从前那样开始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人世秋去冬来,近百年过去,她的天劫却迟迟未来。

她仍然没有成仙。

第一百一十五年,人间爆发了一场洪涝,她又一次离开伊水,用鸣蛇一族的本能挽救了一场灾难。

又是一桩善缘。

而她却很迷茫。

都道是听雨楼聘来了一个奇女子,说书很有一套,倾国的容貌,发白如雪,只可惜是个瞽者。

有人嗤笑容寅给一个瞽者送字画,但只有他成了那奇女子的入幕之宾。

容寅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女子出来,便取出青玉萧,阖了眼吹曲子。

有琴声与他箫声相和,其声如珠落玉盘。容寅抬眼间,清丽的姑娘映入眼帘,但眼神是空洞的,像住进了冰雪。

曲毕,弹琴之人浅笑:“公子,且听子宓来说一则故事罢。”

容寅听到这名字,瞳孔猛然紧缩,又很快平静下来:“愿闻其详。”

:“有灾蛇曰鸣蛇,见其则必大旱,紫华山有鸣蛇一族,人身蛇尾,背负四翼。

有人族乐师误入山中,被囚在洞里,乐师在洞中造出一把青玉琴并一支青玉萧,一位白衣姑娘闻音而来,向他学琴,她属于鸣蛇一族,却是人身,被族人看作是神祗。

两人一同度过了几个春秋,情根深种。

可与人族相恋,乃族中大禁,何况是这神祗,她受得削骨抽筋之刑,散了灵力,及膝青丝成白雪。

就在她受刑后的那天,乐师没了踪迹,姑娘到处找他,无果。

她拖着病体,抱着乐师留下的青玉琴,头也不回地走出紫华山。

紫华山上的雪终年不化,即便是鸣蛇一族,也未让它消去分毫,她无数次地摔倒,感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便将自己的手腕划开,疼痛能让她支撑下去。

后来她的眼睛毁了,只能摸索着走,一路跌撞下来,浑身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她到山脚下时,有位老者将一颗珠子封入她体内,她身上的伤,除却眼睛,竟全然恢复。

山野间的桃花开得绚烂,却不如新雨后的菇类惹人喜爱。

严书瞧见鸣蛇时,他正为这绵绵不断的夏雨发愁。瞧着这般模样,怕是要有洪涝。

到底是要苦了百姓。作为一方知县,他眉头紧了又紧。却听得一沙哑的声音。

“公子如何这般模样?这满山雨色,不好么?”

格外大的菇子上,一个女子掩唇笑道:“这愁苦模样怕是水鬼也做不到如此。”

冤死的魂魄总会有一丝愁苦,其中水鬼最甚。鸣蛇想着,心下轻呲了一声,河道干涸,她见着的水鬼总是很多。

女子眼大脸尖,叫人看久了总有些不适。

听说山野间多精怪。严书白了脸色,不知如何是好。

“你怕我?”女子作遗憾状,“这世间敢与化蛇作对的,除我之外,你再莫想寻着。”

化蛇,见则其邑大水。

“姑娘是?”

“鸣蛇。”

严书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也不知这化蛇与鸣蛇是如何对上的。据鸣蛇说,但凡有化蛇在的地方,她都会去。

“他喜欢大水过后的地方,我却觉得阳关灿烂不错。”鸣蛇撇了嘴,“欸,你觉得呢?”

“这,合适就好合适就好。”严书不过是个读书人,木讷得很。便将心中想的说了出来。

鸣蛇有些不高兴。

绵绵的雨总算是消停了许多。鸣蛇虽是住到知县府,但严书却甚少看见她。

雨水促进庄稼的生长,因为不算太大,雨过天晴之后百姓们都是喜笑颜开,道今年应该有个好收成。

严书感激鸣蛇,便买了许多山鸡打算感谢鸣蛇。

鸣蛇回到知县府瞧见的便是知县追鸡的狼狈样子。

她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惹了严书一个大红脸。

“我、我不知姑娘是喜欢生的还是熟的,便未做处理。”

鸣蛇又是一笑:“我不吃鸡。”

“蛇不都喜欢吗?”

“可我不喜欢呀。”鸣蛇眨眨眼,“我也要走了。”

严书有些舍不得,“姑娘何不多呆些日子。”

“那化蛇已去,你莫不是乐得这一方土地遭遇旱灾苦楚?”

化蛇催雨,鸣蛇遇旱。

严书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也许,他们还会相见?当夜,严书入了梦,还是那片山野,他看见鸣蛇坐在那朵菇子上,手上撑着伞,将落花瓣瓣,细雨纷纷遮了去,不是寻常模样,一条蛇尾晃晃悠悠。

“这雨有什么好啊。”

她的声音还是很沙哑,严书听着,忽然觉得和宫中的磬很像。

严书想起初见时她说的问题,轻声道。

“我也觉得阳关灿烂挺好。”

鸣蛇就笑了。

“欸,化蛇又去了北方,我先走了啊。”她背后的四片翅膀张开,淡淡的,却晃了严书的眼睛。

鸣蛇笑嘻嘻的,心里却想着年少时,她每到一个地方,便土地干涸,生灵涂炭。

她也曾喜欢吃鸡,可那样的地方,莫说鸡了,人都是互相喝着血。

直到遇见化蛇,你追我赶。她觉着,这样也不错。

好歹看过了没有旱涝的各色景致。

老者在她临走时告诉她,乐师为了医治她受过大刑的身子,用记忆同老者换了那颗珠子,并嘱咐他将珠子送至紫华山,医治一位白衣白发的女子。

他失去记忆前,将那女子的名字刻入手心,深可见骨,他说一定会再遇见她,在交错的命运面前。”

子宓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缓缓道:“容公子,故事说完了。”

容寅出奇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故事着实……令人心酸。”

他眼角滑下一滴泪来。良久,从腰间解下青玉萧来,放在子宓的青玉琴边:“在下前几日有幸得了这支萧,现在我把它放在姑娘这里同这青玉琴做个伴罢。”

子宓没说话,而后走进一位白衣姑娘,容颜与子宓竟是出奇地相似,她笑出声:“阿寅今日是听了什么好故事,竟然听哭了呢。”

容寅牵过她,对着子宓缓缓道:“故事听完了,容寅也该告辞了。”

子宓笑起来:“容公子,珍重。”

容寅刚刚跨出门,子宓却是一口血喷在了青玉琴上。

她兀自笑了,摸索着拿来青玉萧,像对待分别多年的爱人那般轻抚,须臾,伏在青玉琴上,轻呓出声:“我再也找不到你了,阿寅。”

连旱三年的大邑,当天夜里竟下了一场大雨,是子宓去了,容寅执了萧站在雨中,犹自吹起来。

一曲毕,他伸出左手来,手心里有很突兀的疤痕,显然是两个字:子宓。

如同一百二十五年前那样,仙人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鸣蛇一族是天生的灾兽,她却一心想要修道成仙,那时千年天劫即将到来,她却遇到了修行瓶颈无法突破,仙人出现在她面前,指点她去了却一桩善缘。

这是她遇见冯生的初衷。

九百年前他于她的一命之恩,她用十年相伴来偿还。

面前慈眉善目的仙者一如往昔,只是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叹惋。

“覃川,你入障了。”

入障?她善缘已了,何来入障?

脑中断断续续闪过许多画面,最后都定格在冯生一潭深水般的眼神中。

是他吗?

覃川闭上眼,听见耳边传来仙者的一声长叹。

“痴儿。”

那年三月,杏花微雨,她撑着一把纸伞,碧色衣裙融在蒙蒙细雨和远山之间,好似一幅展开的画卷。

冯生听见画卷里的美人开口问他,冯生,你想要什么呢?

他想要什么?

冯生命中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她一直知道。

而她所谓的报恩,便是在他生命中仅剩的十年里,给予他想要的一切。

千顷良田、万贯家财、如花美眷,她为他带来这一切,可他什么都不要。

只有她。

他身边只有她。

十年相伴,那些被她有意无意避开的、他深深眸光之下所隐藏的、他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她一直都知道。

冯生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他不介意她是妖,教她弹琴,教她写字,带她走进陌陌凡尘。

他不愿让她为难,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曾开口说爱她。

她曾被人那样爱过。

可她负了他。

她以为偿还了恩情,可却欠下更多。

原来这是她的障。

她一直在躲,刻意逃避,假装不知。

潜心修道近千年,她知道对他的回应意味着什么,一旦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千年的苦行都将化为乌有。

她不敢。也不愿。

刻意去忽视遗忘,可他依然成为了她的障。

时隔一百一十五年,她终于承认爱他。

可他再也无法知晓。

冯生早已湮灭在红尘之中,如今,还有谁会在意?

她是那样自私而又懦弱的妖,所以注定要失去她最爱的人。

看来这地方必要大旱了,还是趁早让她走吧,被人看见了,又少不了麻烦。他背起药篮,开口唤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天色黑下来了,快回家吧。”

没想到她走了过来:“那个,我家离这里很远,你能送我回去吗?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想回家。”

你家确实远,离这里还有两里,多远啊。沈磊暗自腹诽,但还是答应了她:“那明天我送你回去吧,别再跑出来了。你叫什么?”

“我叫阿珉。阿磊你最好了!”

“不要乱给我取外号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篮子上有啊。你不喜欢阿磊吗,那叫石头行吗?”

“不行!说了不要给我乱起外号!”俩人就这么吵着到了沈磊家。

深夜,阿珉来到沈磊床前,喃喃道:“阿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阿珉啊。”

第二天,沈磊来到鲜山下,望着漫山的玉石,却见不到一丝绿意,心里闷闷的:果然是有得必有失吗?这里虽然金银财宝多,但却寸草不生。

“好了,你家到了,快回去吧,别再乱……”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就传来一阵痛感,昏了过去,竟是阿珉将他打昏了。

阿珉力道不大,沈磊苏醒后,平静的看着阿珉:“你究竟想干什么?”然而眼眸深处竟是愧疚。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想给你讲个故事”

“不必了,我不想听。”沈磊突然跑了出去。其实他知道阿珉要讲什么故事,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才一心想把她送回鲜山。他不能再害她了。

其实在沈磊小时候,阿珉是他好朋友。但自从她来到这个村子,农田干裂,民不聊生。村里的人都说阿珉是妖怪,是鸣蛇变的,要烧死她。沈磊听到了阿珉是妖怪,吓坏了,并没有阻止他们将阿珉带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说阿珉逃跑后,心里还是松了松。后来学医时看了很多古籍,才知道鸣蛇不是带来旱灾,而是喜欢待在干旱的地方。是他负了她,那年要是她没能跑掉,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但现在她好好的,他也不会再去接近她。

“沈磊,你站住!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伤害了我你就只会逃吗?那件事我不怪你,现在我只想你陪着我啊!这样都不行吗?”阿珉痛苦地大喊。

“阿珉,你别这样。若是你喜欢的话,我陪着你便是。”

“那阿磊我们就在鲜山搭个小木屋,一起住怎么样?”阿珉喜笑颜开。

“嗯。”变脸比翻书还快,我怎么喜欢上这样的“人”。沈磊腹诽。

从此,鲜山上出现了一抹绿色,多了一份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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