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丽雅醒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了。

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天花板之后，她才蓦然想起，自己的脑袋下面还枕着一个凶器。

精灵少女伸手摸到刀柄，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被发现就好，没有被发现就好。

她将刀藏在身后，穿着罗兰在昨天刚刚为她买的棉拖鞋，一步步下了楼——正如一般二层小洋房的布置那样，罗兰家里的卧室，也都在二楼。

“哟，芙丽雅，你醒了啊？醒的真是时候。牛肉刚刚炖好。”罗兰看到睡眼惺忪的妹子，笑道，“我下面给你吃。你洗漱完就能吃到早饭了。”

“那个……”芙丽雅溜进了厨房，将手里的剁骨刀悄悄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主人……”

“嗯？怎么了？”罗兰并没有回头。

“不。没什么。”芙丽雅小声回了一句，退出了厨房。

女孩子有心事。她不打算说，罗兰也不打算追问。

虽然他心里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罗兰就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送到了餐桌上。

他为芙丽雅准备了一套刀叉，自己则准备了两根木棍。

在这个葡萄成熟的季节之中，没有什么是比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更加令人舒爽的了。

大块连着筋的牛肉被送进嘴里，罗兰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神色。

当罗兰喝完碗中汤水的时候，芙丽雅已经将刀叉摆放在一侧静静地等待很久了。

“主人，我……”少女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直说就好。”罗兰拍着肚子，笑着反问。

“我能不能问一下，您……是什么时候加入的皇家特别师团吗？”

罗兰平静的回答道：“两年前。帝国与隔壁‘联合省’大战的时候，我遵从总参谋部的命令，调了过去。”

少女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真正的卸下了心理上的重担。

对于芙丽雅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罗兰心知肚明。

皇家特别师团，绰号“皇帝的鹰犬”。相比起国家军队，它更像是皇帝的私军。因为，这支部队是依靠皇帝的私库来供养的。

与此相应的，既然拿了皇帝赐予的俸禄，也就得为皇帝的私欲卖命。

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之中，这支部队曾经是捕猎精灵奴隶的主力。那时候，皇室是帝国内最大的奴隶贸易赞助商。

甚至……污染生命之树的计划，也有这支部队的参与。

不过从三年前开始，这支部队就没有参与过捕奴生意了。因为帝国，与隔壁的联合省爆发了一场持续了整整两年的惨烈战争。

这支师团被投放到了最前线的战场上。

“他们都死了。”陷入回忆之中的罗兰，突兀的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芙丽雅愣了片刻，随后才明白了罗兰这句话的意思。

“整个师团，就活下来我一个。连军旗都成灰了。直到今天也没能重建。”罗兰摸了摸脑门，“或许这就是报应吧。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听到这个消息，芙丽雅感觉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她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中只剩下了空虚。

“那是一年前的事。那件事发生之后没多久，战争就结束了。而我也从军中退役了。”

“主人，您说您活不久了，难道……”

“是啊，也是因为这件事。”罗兰不住地摇头，“真是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呐。”

芙丽雅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罗兰。她也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少女只能选择沉默。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要摆出那么阴郁的表情啦，是我要死了，又不是你要死了。来，给大爷笑一个。”罗兰起身，走过去笑着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半晌，芙丽雅突然抱住了罗兰的腰，她的声音中带上了哭腔：“可是我不想让你死。”

“我也不想死啊，这个世界上有谁是真正想死的啊。”罗兰有些无奈，“但是没有办法。”

“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

罗兰的语气中带着三分自嘲：“因为劣币驱逐良币呗。”

“主人你要是死了，我，我又可以去依靠谁呢？”

罗兰这次沉默了半晌，终于回答道：“我不知道。”

人类至上主义的帝国对人类之外的其它智慧生物可谓是严苛到了极致。这一点，最直接的体现，便是法律。比如，在帝国境内杀死一个包括精灵在内的亚人，只需要进行民事赔偿，而不用承担任何刑事责任。

如果没有人类的庇护，一个柔弱的精灵女孩子几乎不可能在帝国生存下去。

“所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我的主人。”芙丽雅紧紧地抓着罗兰的衣角。

“我……尽量吧。”

罗兰最害怕女孩子哭了。

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不过罗兰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苟下去。

如果知道的话，他也不会来到这个靠海的小镇，享受最后的宁静时光了。

“我喜欢你，主人。”

“我也喜欢……唉？”罗兰话说到一半，愣住了。

他和芙丽雅满打满算才认识一天。

这剧情的发展有点不对劲吧？

罗兰怀疑，芙丽雅可能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是人类，是加害者。你是精灵，是受害者。我的国家摧毁了你的部族，污染了生命之树，将你们的族人都卖为了奴隶，剥夺了你们的自由，你怎么可以喜欢上我呢？”

“那为什么主人要对我这么温柔呢？为什么连在梦里都要对我那么温柔呢？”

罗兰苦笑，少女呀，你不要把你做的梦都归功于我好不好？

况且……

“那不是温柔。”罗兰很认真，“我只不过是将上天赐予你的，又被人类所剥夺的，还给你罢了。”

“那就是温柔。”

罗兰单膝跪了下来，让自己的眸子和少女平齐：“听着，芙丽雅。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不过是害了一种病，一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病。当人们遇上了一个残忍的杀手，杀手不讲道理，随时要取她的命，人质就会把自己渐渐付托给这个凶徒。时间拖久了，人质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每一呼吸，她都会认为这是凶手对她的恩赏，到后来她甚至会和凶手同进退。你知道吗，这种病令人惊讶的普遍。真正的爱恋，怎么可能会在一天的时间内就萌发呢？”

“可我是真的喜欢您！我甚至没办法在您熟睡的时候，用刀砍下您的头颅！”精灵少女嘶声裂肺的喊道。

自我催眠的人最麻烦了。

可是罗兰却根本舍不得对芙丽雅恶语相向。

“芙丽雅……我……你……唉，你何苦在我这个活不了多长时间的家伙身上投入感情？不值啊。就算我还能苟下去，也只不过是个朝生暮死的‘短命种’罢了……”

“为什么在知道了我想杀您的现在，您还要对我这样温柔啊……您这个样子，让人家有什么办法不喜欢上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