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其煌怎么还不来接你，该不会不要你了吧。”

我离开会城时，特意去他房间留过话，按理他该听得到的，并且我也是那时才得知他一晚没住却付了整整一个月的房费，这一点莫名地就让我有点看不过眼。

雪球身姿矫健地爬起，转向我，一声不满的吟啸划破长空。

我也叹气：“你说你天天两桶肉，得花我多少银两。他若不要你了好歹吱一声，省得我花冤枉钱。”

以前戴螣蛇扣时，我走哪都布瞬行阵法，反正不耗自己法力，不过起效慢些而已。如今捏诀施法快是快了，可自身法力比起螣蛇扣不知弱了几许，很是叫人郁闷。我没瞬行去兰烬山便是因此，鬼知道我得多久才到，尤其还得拖着这么个庞然大物。

我施了个法，将雪球圈在地上，复又跳上树枝，捡了另一根粗壮的当床，盖着清风与明月，阖眼欲睡。怀里的小松鼠动了动，在我肚子和腿上来回爬行，最后仍是窝进了我的怀里。我侧了侧脑袋，宛若呓语：“别闹，小雪球。”

忽然神思一线清明，我睁开眼，却见盛其煌正正悬在我之上，好看的眸子里那抹惊慌与我如出一辙。我怀疑我出现了错觉。

“盛其煌？”

“嗯。”

他应我了！他居然应我了！他居然是真的！

脑袋还没想明白，手脚就已要逃离，身体一滑，身下一空，我直愣愣坠了下去。法术傍身，这原本也没什么，却因着一时突然，失声叫了出来，又见他陡然变了脸色，竟忘了施术定住自己。

下一瞬，他已近身侧，搂住我的腰，带我翩翩而落。

以往说书人讲到此类桥段，向来以风花雪月渲染，时值春夜，风花雪月已占其三，也该是个令人怦然心动的时刻。然而我的脑海里只在不断重复一个念头——

我刚刚喊了他什么？

无论是修行境界、江湖资历、门派品阶，他都在我之上，按理我该尊称才是，怎可如此以下犯上直呼其姓名？

“盛门主。”我后知后觉，企图补救。

他神色淡漠地松开了我，反手解了雪球的禁制。这一瞬间，我有点慌：“它……”盛其煌看过来，那眼神泛着月的寒光，等我给他一个解释。

我笑着给他一个借口：“我想让它多休息来着。”

“辛山虎昼伏夜出，这是天性。”

“可它白天也没睡觉啊。”我一冲动，居然反驳了他的意思。

“也许是……”他定定望着我，微微笑了一下，一袭白衣胜雪，人比雪色更绝。“……喜欢你。”

话语深长，神态缱绻，哪怕我知他意，也不禁浮想。一颗心砰砰跳着，气势之猛仿佛要挣脱我的身体。我定了定心，将目光挪开稍许。“确定不是喜欢吃我？”

“呵！”他轻笑，仿佛奇怪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将它自小当猫养着，它黏着谁便是喜欢谁。”

我也没对它很好，喜欢我做什么……不过他若如此误会，我也正好将错就错，遂朝他笑得甚是可爱：“可能是因为我对它很好吧，盛门主这头白虎太可爱了，总忍不住要喂它，原本想还给您的银两我都拿去给它买肉了呢。”

“区区银两，本就不用放在心上。”他很聪明，也很上道。“华老板。”

明明知道我不是华书，为何还要叫我华老板？不过转念一想，我也不想告诉他我是谁，便没纠正。却在这时，身后又有人叫了一声“华老板”。

我欲回头，却被盛其煌按住肩膀，微愣间，我也明白过来了，随手捏了个幻术化作了华书的容貌，而后缓缓转身看去。

是樊若先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正视他，十七八岁的年纪，情窦是该开了。不过仔细一看，无论是英气率真的性情还是清隽温润的面貌，都与樊柏尧年轻时几乎无一分相像，应当是随了他那个温柔敦厚、知书达理的母亲。

我故作不解：“找我？”

“会城樊若先，见过华姑娘。”他从盛其煌身上收回打量的视线，依着仙门礼数向我见礼，但他改口的这声“姑娘”为了什么用意，我却心知肚明。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这颗红松活了多久，我便活了多少年。”我尽力将自己塑造成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差一步就可羽化登仙的隐世高人形象，好让他自惭形秽，翻然悔悟。“你这声姑娘着实不当，还是如世俗之人称我一声华老板吧。”

“是，华老板，自上次匆匆一别已有月余，心中甚是牵挂……”

“我何时见过你？”

他一愣，有些窘迫地解释：“便是月前在会城街头有缘相遇，我见华老板喜欢糖面人，想赠予你，不曾想华老板走得太快了。”

“哦，那次啊，无关紧要的事，客人就莫要放在心上了。而且后来那个糖面人我收到了，他送的。”我看了眼盛其煌，微笑与他道谢，“说来，还没谢过公子的慷慨。”

盛其煌一手摸着雪球，极其配合地拿余光扫了他一眼，长眉修目间晕染的王者之气外露，气势上已呈压倒之势。

要说的话一直未说出口，接二连三被我打岔，他的意志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不过勉力支撑而已。“不知这位是？”

我沉凝片刻，迅速觑了身边人一眼，他正含笑旁观我演戏，似乎从这一眼中猜到我要说什么，双眼微眯了起来。但我已不再看他，直接向樊若先道：“兰烬山，盛其煌。”

“鬼王？不可能！”这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郎显得大为震惊。他作为会城的少城主，在受业之初最先学的便是仙魔两道的历史演变，如今魔道风云人物，他自然了如指掌。

他的目光被雪球攫住，一张脸顿时煞白。

“难道这是传说中威憾八方、气吞万里的鬼王坐骑？”

威憾八方？气吞万里？这头傻乎乎的白虎？

但我不能拆自己的台啊，便咬着牙道：“……大概是吧。”我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山中风大，客人自行去前头避避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