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散去，东方翻出了鱼肚白。

沈宣忱暗搓搓地走了，正如他暗搓搓地来一般。

晨光中，段柚用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双眼慢慢地适应了阳光。

去不去给沈宣忱请安？

这次下山他两次救了自己……去道个谢？

不去的话……似乎不合规矩……

还是去吧……别的徒弟都去给他们的师尊请安了……

段柚踌躇不决。

竹林间中，沈宣忱坐在条案前，他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翻开一本书。

条案前，青烟从宓色香炉中徐徐升起，映衬着沈宣忱的眉眼愈发悠远。

孽徒怎么还没起来？

怎么还不过来请安？

莫非还在生气？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至于吧？

竹林间外，隐隐传来元秋清朗的声音。

他在跟谁说话？

是孽徒？

沈宣忱连忙放下撑着脑袋的手，正襟危坐地注视着条案上的古书。

段柚走到门前，“师尊！”

沈宣忱淡淡道，“进来。”

他的目光在段柚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旋即又落到古书上。

“何事？”

段柚道，“弟子来向师尊请安，谢过师尊救命之恩。”

沈宣忱翘起嘴角，本想讥讽一两句，想起这孽徒曾今十天半个月不来请一次安的壮举……

抑制住了上扬的嘴角，他语气平平，“此番下山如何？”

？？

沈宣忱今天这么心平气和？实在不像他的作风啊。

若是往常，定会怼他:真是稀奇，还记得本座这个便宜师尊呢。

段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集中在书上，以为他是没心思讽刺自己，便老老实实答道，“初次下山有些紧张，只是遗憾未能擒得那魔修……”

沈宣忱轻轻嗯了一声，嘴里道，“与修为一道可有裨益？”

段柚语塞。

沈宣忱抬起头，“嗯？”怎么不说话了？

段柚道，“大有益处，只是不曾有过突破，也未能将所学尽数运用，颇有些遗憾。”

沈宣忱道，“你如今不过结丹初期，要到下一个阶段，需得稳定境界……不要急于求成，也无需遗憾。”

段柚顺从道，“师尊说的是。”

沈宣忱看着古书，“嗯……你下去吧。”

段柚摸不着头脑地走了。

沈宣忱吐出一口气，他手中的古书停留在段柚来时的那一页，迟迟没能到下一页。

不对劲。

他凝眉思索，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儿不对劲。

自打孽徒第一次幻化成半妖形态开始，他好像一看到孽徒就忍不住代入他的半妖形态。

甚至还觉得他可爱……

想摸摸他的头，想揪他的耳朵，想拽他的尾巴……

可看到狗蛋和其他狼族——

讨厌、烦躁，碰都不想碰，最多拿脚踹……

或许是因为孽徒是自己养大的？

沈宣忱自以为找到了缘由，站起身来，往竹林间后走去。

竹林间后，银白色的瀑布飞流直下，声如奔雷。

瀑布后，白衣女子坐在石桌前，手里拿着竹圈绷子和针线，与侍女说说笑笑。

“采娥姑娘。”

没想到宗主会忽然过来，侍女们脸上一愣，连忙站起来，“参见宗主。”

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采娥连忙迎上去。

“宗主怎么来了？”

沈宣忱对侍女们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采娥的脸上，桃花眼中似有潺潺春水，温润多情。

采娥晃了晃神，只听沈宣忱挑了挑眉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

伺立在一旁的侍女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回过神来连忙含羞带怯地退远了些。

今日之后，恐怕传言又真实了几分。

采娥虽一直肖想着沈宣忱，却从来不曾见过沈宣忱这般模样，她看着沈宣忱，磕磕绊绊道，“当……当然可以。”

她往日多次暗示这位沈宗主，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还以为是个朽木脑袋，今日怎么就开窍了？

沈宣忱走近她，面对面地问道，“采娥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采娥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她支支吾吾道，“宗主仙姿玉貌，采娥忍不住多看几眼。”

沈宣忱轻笑，他摸向自己的脸。

“当真那么好看？”

采娥情不自禁地点头。

她见过的人也算不少了，可从没有人比得过沈宣忱。

但沈宣忱眉间却露出一丝苦恼，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采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宗主可是有事？”

沈宣忱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眼中挣扎不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致云公主？”

采娥倏地一惊，致云公主？她知道自己的下落了？沈宣忱怎么会问起这个？莫非……是致云公主在他面前说的？

不对，致云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却又听沈宣忱道，“致云公主行事惊世骇俗，并非良配。”

采娥的心顿时沉了下去，看来沈宣忱的确全都知道了……莫非是上次那个人暴露了自己？

“如今致云公主向你提亲，我心如刀绞，采娥，你不会答应的对不对？”

采娥镇定道，“自然不会。”

她早就得罪了万劫宗和致云公主，又不是脑子有病，怎么会自投罗网？

沈宣忱难抑惊喜，他脸上忽然染上了红晕，目光有些躲闪，“我瞧今日天气不错，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可愿与我一同下山游玩一番？”

温水煮青蛙，不能一蹴而就，否则容易前功尽弃。

采娥惊讶道，“可……可以吗？”莫非是致云公主来提亲，打通了这沈宗主的任督二脉？让他开了窍？

沈宣忱道，“你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我总是冷落你，左右今日无事……你……不愿意吗？”他露出难过的表情。

采娥呆住，旋即她连补救道，“我愿意的。”说完，她避开沈宣忱的眼睛，羞涩极了。

这可是个跟沈宣忱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沈宣忱立刻就高兴了起来，他将采娥手里的绷子拿开，拉着她往外面走去。

“现在就出发吧。”

采娥噗嗤一笑，“宗主怎么这么着急。”

沈宣忱笑道，“晚一刻，就少一分与采娥在一起的时间……”他话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