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吩咐完便要出去，他还要去瞧瞧马尚书，问问他如今可还得意！

“圣人微臣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禀明……”严祁在那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眸子下，道“微臣方才，听到兵部与神策军将今日来参加梅花宴的贵女们也一起绑了.....”

“嗯。”绑了就绑了，他方才匆匆扫了一眼七八个模样，他正需要敲山震虎，这些贵女们若是没有当家人的首肯，绝对不会来马家参宴，的确该敲打了。

“这些贵女们有荣府一脉的陕州观察使荣荛之女荣軼仙，也有萧尚书家的萧芗......”

李怡早知道荣荛之事，他那十几车的金砖，就是他外甥从那头拿来的，对不是偷，是拿。

“还有一位自称是皇次女，永福公主李浓的一位姑娘。”严祁欲言又止道。

“什么？”严祁说的隐晦，但李怡听得明白，哪个姑娘敢在朝廷命官面前冒充皇亲国戚，且是在未婚夫面前冒充，定是李浓本人无疑了，道“人呢！”

“圣人别急，那公主......姑娘没事，也未被很多人发现，被于侍郎给堵上嘴，套上麻袋抗回走了，要单独的亲自审问.....”

严祁也是见过李浓的，自然认得永福公主，如此说也是为了给于琮求情，不然让别人说了，话的味道可能就变了，那李浓虽然作天作地的，但毕竟是圣人亲女。

李怡想起方才在于琮脸上瞧见的巴掌印了，那红肿的巴掌印子不大，他还想呢，谁家的姑娘这么泼辣，原来竟是他家的......

登时，李怡脑子一阵阵发黑，连续挖了二十余日的洛水，吃不好、睡不好，还时时刻刻的担心外甥，人都瘦了十多斤，好不容易雷厉风行李浓还来搅和，他忽然有点理解荣慎由对于内宅的无能为力，子女真的很难管教，尤其是被养歪了那种，简直了.....

同李怡一样头疼的还有白敏中，荣慎甲的女儿白骊完全遗传了那彪悍的性子，对于当家大娘子韦秀儿的话根本就不听。

连大丫头绿萝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旁的小斯又碍于男女有别，哪敢真的对小姐动手？

韦秀儿怀了身孕，被白骊见到直接就往她肚子上壮，幸亏韦秀儿有了几次经验，躲得快，被白骊逼得大家闺秀跑得比丫鬟们还利落。

全府上下能管白骊的只有白敏中一人，但白敏中身为宰相十分得忙碌，哪里有功夫管白骊，如此，白骊几乎成为了白府中不能触及的存在，比荣慎甲在的时候，还要自由。

今日马家的梅花宴，白骊自然也来了，且打扮得花枝招展，同李浓打起了嘴架，两个人的性子都是掐尖要强的，好在顾忌着颜面，又有荣轶仙帮着说和，这才没闹大。

白骊见神策军来了，暗道不好，立刻准备逃窜就在连角门都被包围了的时候，白骊找到了个狗洞，马府的犬都比别人家的犬要肥上好几圈，所以狗洞也要大很多。

白骊毫不犹豫的就往狗洞里钻，但她的身材明显比肥犬要圆润得多，一时间，进退两难，出也不是，进也不能，就这样卡在了里面。

到了查抄的最后，还是细心的兵部侍郎于琮，将趴在狗洞里睡着的白骊发现了，因为某种原因这位白相爷千金，他们也是认识的。

为了将白骊弄出来，还砸了半面墙，可谓是声势浩大，不过也有于琮的私心在，有了白骊在前面招风，李浓才能不那么明显，圣人的颜面才能挽回些，是以本来能让两个兵士使点劲，将白骊给拔出来，却偏偏要砸墙。

白骊不知道里面的隐情，但是她能安心累得睡着是因为，她听到了神策军说抄家的是马家，与她白家无关，既然与她无关她还怕什么，累了就歇会，就是地面挺冷的，没有床舒服。

这些兵部的人很粗鲁，砸得碎砖头，“咚咚！”往下掉，灰尘“簌簌”往下落，将她浮光锦的桃花衣都给弄脏了。

白骊不负重望，登时就同于琮闹了起来，嗓音嘹亮，能传遍整条街。

于琮这回没有如同对待李浓那样，堵上嘴，套上麻袋，就这样大明大放的将人请了出去，如此白相爷在曾经娶了悍妻之后，威名再起......

甘露殿。

李怡身体不适，吩咐后便让李渼盯着，自己在崔总管的搀扶下回了甘露殿。

浓浓的汤药味在整个寝室中弥漫，李元伯收了最后一针，将挽起的袖子重新放好，道“圣人，亏了您的身子近年来调理得不错，将亏损补得七七八八，不然这次可就真的凶险了。”

李怡听着自己身子无碍，将晾凉的汤药一饮而尽。

“郑太后到！”门外传来一道尖尖的声音。

李怡见她走进来，起身行礼，道“儿臣，给太后请安！”

他听见郑太后过来的时候，正在饮用第二碗汤药。

“啪嗒！”一声原本四平八稳的动作，被面前忽如其来的巴掌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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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下意识的弯曲握拳。

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怒气，她是他生母，虽不喜却又不得不起身去迎接。

“安？哪里安？将哀家浓儿下了狱，哀家还能安的了？”正太后下意识的拔高了嗓音，惊得殿内的人，缩起了肩膀。

李怡晓得这是来兴师问罪的，摆了摆手，让殿内的人都出去。

“哼，还知道顾及你的颜面，但你可曾替你的女儿想过，她一个即将出嫁公主，你竟然将她同臣女们一同下了牢狱，你让她日后如何存活于世?”郑太后眼眸一眯，神色间多了几分犀利。

“你若是还估计父女之情，就给哀家将你的女儿放出来。”郑太后欲要威胁，冷冷道“不然.....”

‘“不然如何？告诉天下人朕不孝？”李怡这些类似的话早就听腻了，近日来憋着的火气，被一激发，彻底是愤怒了，道“那就尽管去告诉公卿百官，我李怡不孝，对生母不敬，如嫡母莫太后一般去跳勤政殿，去逼朕啊，将朕赶下皇位！”

“你，不孝！”郑太后抬手打翻了药碗，侧过头，正撞上他深远清寒的眼神，将伸出去，还要继续砸的手收了回来，道“哀家生你养你，就是让你来顶撞哀家的？”

李怡脑仁疼得厉害，沿着床沿坐下，皙白修长的手指扶在床沿上，浑身气得发抖。

他如寒潭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进郑太后瞳孔最深处，直盯的他心慌，手上抓着床沿的力道下意识松了几许，缓缓开口。

“太后最好想清楚了，您只有我一个儿子，几个孙子在朝堂里也还未站稳脚跟，当有一日朕不是皇帝了，您同样不再是太后。

还有您同莫太后还不一样，人家是将门千金，身体里留着一半皇室的高贵血液，只要天下还姓李，就永远可以被尊为太后娘娘。

可您只是个叛逆罪臣的妾室，莫太后的洗脚婢，呵呵.....朕倒要看看，后面做皇帝的人，是否会给您锦衣玉食，莫太后会不会如曾经一般继续蹉跎您......”

“啪！”被激怒的郑太后，一巴掌呼在李怡的脸上。

李怡刚喝完药，药效上来根本没有力气闪开，被打个正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心里更憋屈，他的这个生母除了生下他，何曾尽过身为母亲的责任，除了她自己便没有其它。

不经意间，李怡瞧见写在屏风上的《贞观政要》，这是他时刻鞭策自己的座右铭，每当疲惫的时候都会看看，重新给自己鼓劲，他还让翰林大学士每日朗读太宗所写的《金镜》给自己听。

他从出生到当上皇帝，绝大部分都处于“呆傻”的状态，这一傻就傻了三十六载，在这三十多年里，他一直都在被众人争相羞辱。

面上是皇室尊贵的皇子，实质却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小丑而已，日日保持沉默，不管他们怎么戏弄，始终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众人得意，他才能卑微的活着。

从小就冷眼看着周围的人贬高踩低，看着他们为了权势不折手段……

可就算这样不问世事的闲散傻王爷，却依旧让李炎起了疑心。

待李炎继位后隔三差五就要坠马，平地走路都会摔脚。他只想安稳度日，却不想简单的愿望却难以实现。

有一次被丢在冰天雪地之中，浑身都冻到发麻，那年他皇姐衡阳长公主已经过世，是十三岁的莫泫卿得知夜里自己未曾回府，亲自去寻他。

那日冷得彻骨，他所有的暗卫都战死了，他的腿也被摔断了，他以为在肮脏阴谋里的自己必死无疑。

是那个病弱的少年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将他从雪堆里挖出来，用温暖而单薄的身体拥着自己，给他温暖。

莫泫卿避开所有人的眼线偷偷送他回府，而他披星戴月的回到府邸，他的生母早就睡了，根本不知他夜里未曾回府。

白日的时候，他已经一日一夜未进食过一粒米了，饿得他去厨房找些吃食，但却连一点熟食都未找到，路上他看到郑氏将他最爱的水中牢丸喂狗。

同时，还听到郑氏在同婢女们说自己这个痴傻的儿子是个拖累，没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连生母都不知道她生的孩子究竟是正傻还是假痴，反而还嫌弃自己，认为他是个拖累。

众王之中没有母族支持的皇子，就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当一个聪慧有没有足够实力的皇子，无疑是别人的拦路石，除了被永绝后患，没有其他选择。

后来他被突然闯入的宦官抓进了永巷，永巷可是从汉代开始就是幽禁宫女和嫔妃之处，比监狱还要恐怖，关押在那里的大多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被关押后，被人捆成肉粽一样扔进了茅房，将脸按在粪坑里。

是莫泫卿偷偷贿赂了李炎身边的仇宦官，他对李炎说，这种傻子留着也没用，干脆一刀杀了。

李炎应允后，莫泫卿又助他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将他运出宫里，远远藏到四面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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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这个一度被人取笑的傻子，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他得以暂时远离这些肮脏的算计，能在暗中积蓄力量。

会昌六年春，李炎病危，他的皇嗣皆年幼，也一直未立太子，朝野上下人心浮动，是莫泫卿暗中操作，用家财贿赂宦官，托他上皇位。

他曾经问过莫泫卿为何要选择他，偏偏对别人眼中的傻子千般好，莫泫卿说是自己，将幼时无能为力的他从莫府泥潭中拉出来，还悄悄派暗卫保护他，这份恩情他始终记得。

他外甥眼力一直很好，自幼就异常聪慧，他还说自己比哪些外强中瘠的皇族，都有能力给百姓一片空水澄鲜，重返大溏盛世，还送了他一本《贞观政要》。

看似冷心冷情的莫泫卿，其实比任何人都有人情味，只要一点恩惠都会记在心中。

只是莫泫卿对权利根本没有欲望，对他给的荣华富贵全部看得云淡风轻。

什么从龙之功根本入不了莫泫卿的眼，除去衡阳长公主的情分且不说，单说个人情谊，莫泫卿不仅是他的晚辈，更像是他的知音，懂他心里的苦.....

“逆子！你这是用什么眼神看哀家？哀家生你养你，就生出你这么个忤逆的玩意？”郑太后见他用厌恶什么瞧着她，唾沫横飞的骂着。

李怡被刺耳的谩骂唤回心神，似笑非笑的问道“太后娘娘，可知道朕最爱吃什么？”

“你乃帝王，作为一国之君，遇到可口的菜，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贪多。成大事者，绝不能喜形于色，要让他人捉摸不透你的心思，如此才可不被小人利用，用膳时浅尝三口就必须撤，如何能有喜欢的菜品！”郑太后说的时候，眸色微闪。

李怡见生母心虚的眸底闪烁，嘴角冷冷勾起，道“在那卑微的三十六年里，朕不是帝王，只是个痴儿，太后不妨说说？”

郑太后刚缓下来的心倏地又提起来，眸光微闪，嗓音有些压抑，急道“你够了，追问这些有的没得做什么？你现在，立刻将浓儿放出刑部大牢，否则哀家就没你这个儿子！”

“太后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吧，至于朕绝对不会置国法于不顾，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怡的语气轻描淡写，却不容置喙，道“朕最爱吃的是偃月形的水中牢丸，三鲜馅的。”

“你你！”郑太后浑身瑟抖了一下，嘴唇变得有些惨白起来，她隐约感觉到，从此刻起李怡对她就只有太后的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