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纨又在做那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是没有颜色的，他只看见黑，白，纯澈的黑与白。

以前柳纨还沾沾自喜地觉得，生在珈蓝，长在瀛洲，不用去想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不纪应该去想的东西。

那时候的柳纨每天跟柳姑姑练剑，还时不时能吃到母亲给自己做的糯米团子。

后来糯米团子没了，柳姑姑也没了，他才懂的，轮到你去肩负的，你就不得不去肩负。

柳纨就这样漂浮在飘渺的梦中，任凭四肢就这样幽幽半悬着。

他感觉轻快，无与伦比的轻快。

柳纨总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快过，哦不，其实也有，那就是和月西楼在一起的时候。

月西楼……

月西楼……

一想到月西楼，柳纨的心里就飘过一丝温柔的触动。像枯木被滴上回春的圣水，像平湖被掀起悠然的涟漪。

柳纨庆幸于阿鼻宫殿前月西楼没有出手，可柳纨也有点难过，难过月西楼为什么没有真正地出手。

一心想着，柳纨动了动被冻得渐麻的手指头。他感觉到身体上碾压而过的一阵酸痛，恍惚睁开眼来，柳纨发现自己正一个人倒在雪地上。

他的身旁，留着着一个人形浅坑，有一层层的细雪盖在上面，差点就失了轮廓。

“母亲……”柳纨抿了抿干瘪的嘴唇，伸手抚摸着那道印在雪地上的人形，：“你在哪里……母亲？”

四下没有任何人在回应他，等候柳纨的，只有这铺天盖地的纯与白。

母亲总是这样，来时无声，去时亦无影，温情总是难长存。

柳纨放下那只兀自探索的手，艰难地翻了个身，双目朝天。

“如何，他是已经死了吗？”旁边传来路人的声音，听这说话声，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你上去看看！”另外一个声音怂恿道，是个女孩。

“我不管，你去你去！”男声略有些急促。

最后还是女孩逐步靠近，惊讶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少年赶忙上前扶起奄奄一息的柳纨，为他运功调息。

三人身间陆续冒出一阵一阵雪青色的光，柳纨蜷坐在刺眼的光芒里，眼底尽是求生的渴望。

“这人的内力好深厚，怕不是什么寻常人。”带头的少年双眉紧凑，一副不容乐观的样子。

少女半蹲下身，看着柳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不忍调侃道：“你好歹也是堂堂明镜山庄的少庄主，难不成连你也束手无策吗？”

“少庄主又如何？”少年白了白那少女一眼，不屑道：“我明镜山庄精通铸剑，这岐黄医理，还是得找绝情门那群人。”

“我刚刚探了探他的内力，深不见底，想必此人一定来头不浅。”

“既然来头不浅，那还是不要贸然惊动八大门派了。”

“那是自然。”少年徐徐放下运功的手，待光芒殆尽后，淡然道：“先把他带回明镜山庄，再从长计议。”

少女也没多想，忙拖着柳纨扶他半爬上少庄主的背，三人就这样晃晃荡荡走在雪地上。

“北鸢，你说你干嘛总是有事没事来明镜山庄找我。”少年嬉皮笑脸地看着旁边的少女，佯装略有些不满。

“怎么？我偷偷背着琴澜掌门出来，你还不乐意了不成？”被叫做北鸢的少女狠狠瞪了那少年一样，三分怒七分娇，看得那少年不禁有些脸红。

“我爹爹可说了，来年是要把明镜山庄传给我的。”少年把柳纨垂下来的手往上甩了甩，继续道：“那时候，我是堂堂正正的少庄主，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庄主夫人。”

“此话当真？”少女停下脚步，满眼诚挚地看着少年。

茫茫风雪里，她略微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唯独少年那双眼睛，隔着密密麻麻的风刀霜剑，明亮得如同近在咫尺的辰星。

少女坚定地说，“肖剑铭，我再问你一遍，你刚刚所说的话还是否当真？”

“当真，当然当真。”少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婉约道：“你放心吧。”

听到肖剑铭这样真诚的话语，盛北鸢心中不由得更加感动。

她与这个男孩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正如自己所言，肖剑铭是明镜山庄堂堂正正的少庄主。就算娶不娶她盛北鸢，他还是明镜山庄屹立不倒的少庄主。

可她自己呢？

盛北鸢，绝情门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弟子。无须放眼八大门派，就算是单论绝情门一门，她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存在。

普通的外表，普通的性格，普通的习武天赋，普通的打扮。

盛北鸢会想，自己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普通的。然而她永远不会想到，自己的“不普通”从今天开始，就发生了悄然的转变……

……

阿鼻宫，玉清池前。

冷傲霜傲然悬坐于一块孤石之上，顶着一身风雪冷冷擦着手中的冰剑。

论姿色，她当然比不上琴澜。可这冷傲霜也算是美人，一个用冰雕成的美人。

她静静地坐着，手中冰剑被擦拭得光辉四溢。满头长发凭风飞扬，远远望去，只叫人清丽得不可直视。

关山夜在距离冷傲霜十余丈的小亭内反复踱步，他担心冷掌门受凉，又怕就这样冲上去显得有些唐突。

几经犹豫，关山夜寻了个灵虚小弟子，拖他给冷掌门送去一件貂毛披风。

无奈不出半刻钟，那小弟子又原封不动地给送了回来，说是冷掌门自己说她并不觉得冷，还让关山夜好生看护好自己便是。

那关山夜听到美人无意自己的关怀，心中难免失落。他支开了灵虚弟子，一个人在灵虚宫里瞎转。

来回走了几圈，禁军门的秦浪幽幽上前，他一身寒意，只道：“关掌门，龙盟主特意邀请您与他同饮温酒，还请您殿中一叙。”

关山夜听闻此言，也没多想，二话不说就跟着秦浪去了。

要说自己与龙朔，早年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与他之间的交情，那是靠战场上一刀一枪实实在在堆积出来的。虽说自己长居北疆，甚少有机会见到龙朔，但只要见到了，必然要痛饮一番。

“龙盟主就在里面，属下就不陪您进去了。”秦浪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地拉起门帘。

关山夜站在门前，回身看了看远处的冷傲霜。她还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永无休止地擦她那把冰剑，关山夜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没了勇气。

抚了抚胸口，他还是钻进了龙朔的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