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白这一问，把龙朔问得一时吞吐无从应答。

唐渊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龙朔踌躇不决的模样，心中满是窃喜。

众掌门就这样无声的僵持着，没有一个人愿意为龙朔开解，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江予白那句轻飘飘惨淡淡的反问仿佛一个句点，落笔时便将所有人心中的不屑匀了个干净。

阿鼻宫内毫无声响，众人只闻见殿外传来的几声猫叫与风声。

幽绿色的鬼火投射在黑面獠牙石像上跃动不止，仿佛变了形的瘦影拉出满满三道颀长虚影。

“月牙儿......？”暮沉舟似有察觉，他嗅到了空气中独有的月西楼的味道。

“慕叔叔！”月西楼远一声惊呼，顶着满面红光朝暮沉舟奔去。

殿中诸位掌门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蓬头乱面的小姑娘正拽着个年轻小弟子欢跑而来。

旁的掌门倒没什么，他们都依稀认得这个叫月西楼的锦乐门丫头，唯独正中的江予白第一次见到，心中恍然，懵懵懂懂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江予白虽深居阿鼻宫中素少与人往来，可这见过的女子也不在少数。美艳温柔有如琴澜，清丽孤绝如冷傲霜，世间女子大多统分为这两类。

要么是极致的柔，要么是极致的刚，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存在。

可现下这个女孩不同，论衣束工整，她连唐渊都比不上，论美貌程度，她也不及琴澜千分之一。

两根眉毛一看便是许久没有打理过了，旁边的杂毛就像野草一样肆意向外生着。

她的皮肤也算不上无暇通透，有淡淡刀伤沟壑镶嵌其中，想必平时也不大注意爱惜容颜。而她身上衣服也都是松松垮垮，想是锦乐门大多都是男弟子，分不出心给她这样的女孩另外裁制新衣。

可她就是这样吸人注意，即便没有美貌加持。她让人失神的也并非是容貌，反倒是她那一脸清倔的样子。

她小跑着喊暮沉舟为着“慕叔叔”，看似欢脱，可眉目处全无舒展的惬意。江予白能够明显地感觉得到这个女孩远没有看上去那样活泼，这故作欢娱的姿态看得江予白心头微微一触。心间深处有一缕清音无比笃定地告诉自己，或许这个个女孩，就是自己要找的宿主。

“哼，抢我徒儿第一的侥幸之辈。”

宋巍之颇为忿恨地甩了甩拂尘，那力道，恨不得把拂尘给挥断了去。

江予白静静看着宋巍之满心满眼地的不服，心下断定，这应该就是琴澜与冷傲霜口中的那个月西楼。

“拜见龙盟主，暮掌门，宋掌门，冷掌门，唐掌门，关掌门，琴澜掌门......”月西楼与苏念双双跪下，一句一顿地行了见面礼。

月西楼横着扫过身前若干前辈，到了江予白的时候，下意识一停。

“这是？”月西楼眨了眨眼睛，看向暮沉舟。

旁边的苏念补充道，“拜见江掌门。”

“江.......江掌门......？”月西楼好没出息地惊了一惊，欣悦道：“晚辈月西楼，拜见江掌门!”

这月西楼颔首贴地，眼珠咕噜一转，似有波澜。

她万万没想到，身前这个顶多算得上略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就是人人口中谈之色变的江予白。

在此之前，月西楼以为这全天下中武功最高的男人起码得有龙朔那种的雄壮气势，再不济，也得拥有慕叔叔那样让人心悦诚服的温润柔爽。可眼前这个男人，除了肤色白一些，血色淡一些，装扮素一些，便也跟寻常行走江湖的公子哥儿们没什么区别。

若非苏念额外提醒，月西楼还真的不大看得出他便是镇守阿鼻宫数十载的阿鼻宫宫主、灵虚门掌门江予白。

可他就是江予白，切切实实、如假包换的江予白。玉女峰石壁上至今还镌刻着他的大名，江予白三字对许多人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种血性的传承。

月西楼从知道江予白的第一天起，便一心将其视作努力的尽头。无数名师侠客战战兢兢，不就是为了成为江予白这样只手遮天的顶尖高手？

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面色枯倦，形同一只苍弱的濒死之蝶。月西楼伏倒在江予白足尖前几寸的地方，能嗅到一股当初在天麓门石室里闻到过的那种活死人味。冷清云的身上也有过这种渗着苦涩药香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气息，那味道使人永生难忘。

“你就是月西楼？”江予白腆脸一笑，眸底勾起几丝恹恹的兴澜。他虽对身前这个丫头兴趣正浓，可身体并不允许他做出太大的表情。

琴澜满目含忧地看了看仿佛要立刻碎成一地瓷片的江予白，蹙眉婉声道：“既然我来了，你这病，我也不能不管了。”

江予白冲着琴澜无奈地摆了摆手，继续看着月西楼，抚胸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晚辈正是月西楼......”月西楼受宠若惊：“江掌门怎知晚辈姓名？”

“能不知道吗？”江予白轻轻抬起略显黯淡的眸子，面无一丝血色：“八门论武我虽没有亲临玉女峰，可却时刻关注着今年八大门派中的新晋弟子们。除了你，还有个叫柳纨的，据说都不错。”

江予白冷冷瞥了眼龙朔身后的秦浪，阴阳怪气道：“哦，还有秦浪。”

听闻江予白提及自己，秦浪不由得心中一噤。他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将江予白时的场景，他软塌塌地横身半卧在帷幔香辇中，神情自若，宛如世外仙者。

那样的惊动一生只会有一次，即便是被称为貌比潘安的暮沉舟出现的自己身前，也没有江予白那清雅病态来得缠绵。

只是人家大抵是不太愿意和自己扯上关系的，秦浪暗自心想，江予白密诏八大掌门齐聚阿鼻宫，自己却独自把消息告诉了龙朔。这样下来，江予白自然不会给自己什么好印象，毕竟，自己不过也就是一条忠狗，仅此而已。

秦浪很快又想起龙朔那只施粥的手来。昔日万千流民中，龙朔选择了自己，当时的秦浪和现在的秦浪一样，一心只想着如何才不辜负这样的善意。

他不敢逾界，不敢想去为了其他人撼动这个深不可测的恩者。秦浪一意孤行地认为，人从出生开始就被规定好了一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按部就班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