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浪在无人现身阿鼻宫之前，不敢松懈分毫。

即便他已经朝这幽苑深宫喊上了十数来遍，可该来的人，终究还是没有来。

雪晴踏着马蹄在原地兜兜又转转，似乎也有了些不耐烦。

倒是秦浪，静伏于正殿前，双手合十默默等待着。

来之前，秦浪听龙盟主说过，这江予白深居简出，行事诡谲，连他都不得不礼让江予白三分。

八门论武的盛事，江予白想不来，便不来，身为武林盟主的龙朔也无可奈何。

如此心性，秦浪觉得这怕是个有脾性的前辈。于是多等一会儿便也无妨，反正自己有着大把时间。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灵虚门好说歹说也是中原八大门派之一，整座阿鼻宫中，竟看不到一位门中弟子。

难不成这堂堂灵虚门，只有江予白一个人撑着？一人撑起整个门派，这位叫江予白的前辈，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秦浪细细想着，忽闻身后雪晴一阵躁动。

骇人的阴风裹挟着几缕药香似有似无飘进秦浪的鼻腔，他回首一望，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白衣弟子。

那弟子面容惨淡，形色枯槁，提着一盏干瘪瘪的长鼻灯笼冷清清地站在门框边，形同鬼魅。

见秦浪看着自己，弟子气若游丝道，“请秦公子稍候，江掌门即刻便来。”

秦浪重重地点了点头，回身继续看着面前那樽气势如虹的石像。

他心中不忍暗想，这阿鼻宫也并非只有江予白一人，只是相比其他门派，确实有些过分凄凉了。

须臾，门外响起一阵清脆曼妙的驼铃声，数十丈轻纱帷幔从门中飘进，瞬间占满整座大殿。

秦浪只见十数位白衣弟子抬着一架玉辇缓缓入门，那车辇布置华美，恍若一朵巨型的琉璃灯盏。

不计其数的轻纱拖着亮莹莹的晶粉照亮整座殿室，不仅是秦浪，包括雪晴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众弟子停下步伐，幽幽然放下花辇。冷风适时吹起一方珠帘，秦浪斗胆一望，看到从中露出的一双眼睛。

那眼睛遍布阴鸷，仿佛随时都能溅出血来。

但又不是那种明晃晃的阴狠，相反，其中还带着一点点的倦意。

秦浪略有耳闻，阿鼻宫江予白自小身患重疾，必须日日以汤药续命，想必这多年以来的病魔纠缠早就让他心灰意冷，气质上郁结一些，也能理解。

珠帘被从旁弟子徐徐掀起，江予白应着一履清光，斜身倚靠在花辇之中，神色疏离。

他一身纯净素衣嵌满银线，下摆是一副恬淡清拓的燕云雪景图。

头顶云鹤高束，琼簪碧落，远远看去，已是通身的仙者气派。

江予白不比锦乐门暮沉舟那般清简，素归素，冷归冷，他自有只此一家的风韵。

这眩目的纯与白，着实让秦浪很难把它与破落的阿鼻宫相互联系在一起。

他才不像这阿鼻宫的主人，反而像是某位外来的贵宾。就像大雪吹落蛮荒小镇，江予白的出现，不亚于一场神迹。

“你就是秦浪？”

辇中传来一声清泠的男音，音色凛冽，令人齿冷。

秦浪屈身恳切道：“正是。”

“我听说过你，八门论武，你拿了第三。”

秦浪额后蹿下冷汗连连。

“被第一第二打败的滋味很不好受吧？”那声音又多了几分魅惑：“龙朔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首席大弟子只拿了个第三。”

“是秦某无能，辜负了龙盟主一番厚望。”

“你才不无能呢……”辇中的江予白换了个姿势，软软道：“你若是无能，他就不会派你来阿鼻宫找我了。”

“还把这雪晴也给了你……？龙朔对你果然大方。”

“江前辈认得这马儿？”秦浪略微一怔，抬眸看了眼身旁的雪晴。

“自然认得。”江予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深深吸了口握在手里的小香炉，沉声道：“当年我向龙朔求赠过这匹马儿，可是他怎么也不同意，没想到现在送给了你，罢了，也是我与雪晴无缘，怪不得旁人。”

“原来如此。”秦浪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大气也不敢出。

“所以龙朔让你带着这匹马来见我，想必是在提醒我莫忘旧时情谊。”

“说吧，禁军门此行所为何事？”

秦浪慌忙掏出放在胸口的信笺，诚惶诚恐地递给其中一位弟子。经由那弟子之手仔细检查并无异样，才徐徐落到江予白手中。

江予白冷冷扫了两眼，合上信纸，道，“你回去告诉龙朔，一切正如他信中所言，让他做好防范就是了。”

“…….”

“听不懂没关系，你把这话带给他就成。”江予白把信紧紧拽在手里，起身钻出花辇。

秦浪这才有机会近距离看清江予白的脸，如果说起先那位提着灯笼的引路弟子顶多算面容憔悴，那么江予白的面色，可以说苍白到不带一丝血色。

他的面容，有一种过度的白，透着一股清妍的病态美，凝伫于昏黄枯灯之侧，直叫人无端惊颤。

秦浪左思右想，憋出一句“弟子遵命”，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江予白的门中弟子。

可人家就有让人不自觉臣服的魄力，别看那江予白一副病弱体虚的样貌，可掌门该有的气势，他一点儿都没少。

也难怪能镇得住阿鼻宫中四海八方的江湖案犯，只怕就算是龙盟主亲自镇守，也不一定压得住阿鼻炼狱中满宫的恶灵。

秦浪兀自提了提心气儿，看向江予白的表情也沉重了几分。

江予白掂了掂手里的香炉，语气淡然道：“你一路赶来，想必身心疲累。只是我阿鼻宫向来不留外人过夜。所以我就不多留你了。”

“江掌门言重了。“

“龙盟主请秦某人亲自跑到燕云来为江掌门送一封信，而不选择飞鸽传书，想必，这件事对龙盟主而言至关重要，秦某是不敢喊累的。”

秦浪实实在在地磕了磕头，满心诚挚道：“还请江掌门自行保重，秦某先行告退。”

“龙朔果然慧眼识人，你为人处世很是妥帖。”江予白投去一片温柔的赞许，再回身时，秦浪已经牵着雪晴向阿鼻宫殿外走去。

江予白看着一人一马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得神色一黯，手中的信纸也被捏作一团，丢在地上。

在场弟子见掌门心境似有波澜，各个敛声屏气，不动如山。

江予白甩了甩掸落在身的香灰，长眉紧蹙道，“派几个人，分头召集各大掌门来燕云，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这件事，不能惊动龙朔。”

“还有……今年八门论武第一第二是谁来着？”

“回禀掌门，第二是玄宗门的柳纨，第一是锦乐门的月西楼，听说，叫月西楼的，还是个姑娘。”

“这就有点意思了……”江予白微微一笑，双手情不自禁抚上掌间的香炉，“替我一并把他们的底子都给我查查，有些东西，是时候做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