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正是中秋的花灯节，今年的花灯节与往年不同，除开以往的择菊、对诗、赏月，燃花火，皇帝特意请来了楚阴之地的乐队和舞团为新后助兴。这一天卯时刚过，这上上下下宫内城中的人们就都忙起来了，先是洒扫祭祖，然后就纷纷换上了节日的盛装，迎接晚会。

“翠琴，内务府新送来的礼服给我打理好了没。”用罢早膳，杜灵霄就急急忙忙为今晚做准备了：今儿可不光是我和圣上定情的日子，若是一切顺畅，杜凌尘？哼，世上便是没她这个人了。她这样想着，一边催促丫头们动作快些。

“娘娘，您的密信——”梳妆未毕，吴内侍便匆匆地从外头赶进来，杜灵霄双眉微蹙，给翠琴递了个眼色，翠琴会意，遣开房内的其他丫头，闭紧了房门，接着退到了一旁。

“哪边来的？”杜灵霄接过纸卷，翠琴赶忙燃起蜡烛，等着贵妃化开蜡封。

“阮康。”吴内侍道。

“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搅和？”杜灵霄十分不悦，将纸卷凑近了烛焰，化开蜡封，展开了信。

“啪——”杜灵霄手一抖碰落了手边的翠玉茶盏，一层薄汗浮上了额头，她嘴角微微颤抖着，两弯柳眉一会儿蹙起一会儿又垂了下去，像是在生气，又像是为了什么恐惧。

“娘娘？”吴内侍轻声问道：“是不是该叫阮公子过几日再谈？”

“不，你带我的口信，”杜灵霄深吸口气：“叫他午时三刻，令和门外的茶楼候着。”

“娘娘，您出宫门是要便装的，可灯节花宴前的礼民申时便要开始的。”翠琴着急道。

“无妨，你快与我换一副装束。”杜灵霄自己便动手开始卸去发间的簪钗珠翠。

令和茶楼。

“劳烦娘娘大驾了。”雅间里，阮康随意坐在座上，见了杜灵霄，也不起身也不行礼，只是微微一拱手就算是招呼了。

“你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换了书生打扮的杜灵霄也顾不到这许多礼数，张口便问。

“自然是知道，不然小人怎敢来此时找到娘娘。”阮康笑道：“娘娘会挑地方，这地方虽名为茶楼，实际上这来往的客人，都不是什么平凡的人啊。”

“和你这样的人单独见面，自然要挑个妥帖的地方。”杜灵霄轻蔑道，午时才过，这人便喝酒喝得东倒西歪，实在让她嫌恶。

“娘娘是嫌弃小人酒气重了吧？”阮康突然凑了上了，酒气扑在杜灵霄脸上，简直教她想吐。

“你好大的胆子——”杜灵霄柳眉倒竖，张口便骂：“不过是赵贤私养的走狗，也敢在本宫面前撒野，大事若成你也不过是那末等的渣滓，当心你的狗头。”

“哈哈哈哈哈——”阮康也不气恼：“这皇后娘娘果然和帝京有名的红颜醉一样，既是美酒也是烈酒啊，我阮某算是有福了，竟瞧见传说中温软柔弱的皇后这般模样，好，好！”

“你！”杜灵霄气的说不出话，虽然令和茶楼是她自己的店子，里里外外全是自己的手下，可是单独和着破皮无赖的阮康坐在雅间，她也不敢做什么——今天可是花灯会，一会儿还要受万民之礼，闹出去、或是传到圣上的耳朵里，怎么吃亏的都是自己，只好气了一会儿便作罢。

“阮公子特意叫人带了信给本宫，不只是为了笑话本宫几句吧。”杜灵霄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

“皇后娘娘是聪明人，侯爷呢，是有些不耐烦了，娘娘要的后位和荣华富贵呢，西邑助您得到了。”阮康把玩着手旁的酒盏，缓缓道：“侯爷要的统军之权，娘娘？”

“我已经很努力了，谁知半路上跑出来个陈安？”杜灵霄气急败坏道：“若不是他，我自然是可以吧兵符哄到手里——”

“娘娘的脾气，阮某也是了解的，”阮康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凡是挡了娘娘路的人，不都是要去死的么。”

“……”杜灵霄不吭气，当路的人自然要一一出去才好，可是这陈安和易水寒虽然暗中有些计划，可表面上并没有多接触过，她派人尾随了二人多次，虽偶有交集，但并没有涉及敏感的事情，贸然下手又怕反坑了自己，着实头痛。

“娘娘好好考虑吧，我们侯爷的耐心确实不多，而且侯爷还有个习惯，”阮康一仰头喝掉酒盏中的酒：“若是有人背叛了侯爷，此人必将遭受西邑私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回宫的路上，杜灵霄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着刚刚阮康说的话，想着那传说中让人神魂俱散心肺俱碎的西邑私刑，一路惶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乃风调雨顺之吉年，中秋佳节，万民同庆，合宫行赏，众和安乐，特设礼民大典，花灯晚会，愿众民同乐。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曹未上前读罢奏章，礼部郑官儿即刻会意：“礼民大典，奏乐——”

礼乐轻奏，帝后挽手自大殿之上缓步而下，殷祉明身着明黄色长袍，缂丝绣工颇为华丽，胸前绣的沧海龙腾图案在落日余晖中依旧熠熠生辉，肩上的日月展示着皇权的神圣不可冒犯，剑一般的长眉微微挑起，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好一个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的少年，好一个威震四方的皇帝。他身侧的杜灵霄更是灿然若晚霞化作的仙子，素色的云烟大袖自肩向背用七彩羽线满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凤凰，暗红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烟色绣罗轻纱，云髻峨峨，缀满珠翠宝石，面不敷而白，眉不描而翠，嘴唇娇艳欲滴，双颊微微施了脂粉，显得羞怯而美艳。众臣伏地，仿佛是怕这一对神仙眷侣的光芒耀花了自己的双眼。

花灯会是宫里少有的与民同乐的节日，晚宴一结束，管他王宫贵胄还是平民百姓，都按着自己的喜好到城中四下游玩，瞧一瞧这人间百态，放花灯，吃小吃，享受着这丰收之节的悠闲。

“瑶儿——”还未到戌时，在碧水台上独自喝茶赏月的静妃突然就听见有人喊她，可不是杜凌尘嘛，这大哥还不到时辰怎么就跑出来。静妃暗自叫苦，赶紧站起来瞅瞅四下有没有人盯着：“你又瞎跑，皇后的那个吴内侍恨不得满宫里都插上了眼睛，你这要是被撞见了，任何是好？”

“我来放花灯啊。”杜凌尘敏捷地从碧水台后头的假山石上爬上来：“普天同乐的花灯会、中秋节，地牢的死囚都有月饼吃、有石榴剥，怎么我杜凌尘来透透气就不成了。”她满不在乎道，两眼放光地望向茶台子旁边的点心：“桂花香米糕！我刚刚就想着这个！”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静妃一脸嫌弃，把碟子推到杜凌尘面前：“本来还要叫小乔装了陈皮蜜霜软糕和菊花香柠酒去给你送过去，你倒是鼻子比他腿脚快。”

“嘿嘿嘿嘿嘿，我猜还有小南湖捞的螃蟹和姜子醋。”杜凌尘嘿嘿笑道，秋季最是各地进贡的好时候，她早就惦念着螃蟹了。

“你啊，要是对别的的事情都想吃这么认真的话也不至于被人坑害道这个地步。”静妃叹道：“我让小乔把饭食带到这边吧，再多取个灯，刚好今儿风小，碧水台的天也阔。”

“等着一会儿花火开始了，我就从这儿翻到那边的墙后头去，我叫宋子耀来了，在哪儿接我。”杜凌尘干脆地撬开螃蟹壳子，又啜了口酒，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是在谈论另一个要飞檐走壁翻了宫墙的人，静妃现在才发现杜凌尘细布长袍里头穿着暗色的短衣。

“那你可去不去看若儿了，今夜宫门下钥虽晚，可若是被人不小心撞见了，总要有麻烦。”静妃担心道。

“无妨。”杜凌尘丢开繁琐的蟹八件，双手齐齐开动。

“慢慢吃慢慢吃，吃不完也是你的。”静妃瞧着她急急忙忙的样子，忍不住好笑。

“唔——”杜凌尘挥着螃蟹钳子抗议：“螃蟹这东西须得趁热吃，蘸姜醋，喝美酒，不然岂不是辜负这，啊——良辰美景。”

“你可再读些书罢，这一个良辰美景你可用了多少年了。”静妃笑道。

“那就，不能辜负了这：美景美人，好酒好菜。”杜凌尘眼珠子一转：“这美景年年有，好酒好菜有银子就能得来，瑶妹妹这样的美人啊——”她故意脱了长音：“过了今晚，明儿就不在我这儿喽。”

“我瞧着你是要挨打了！”静妃佯装恼怒，没崩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放灯罢。”闹了半晌，盘子见了底儿，酒也喝光了，二人就这么躺在台子上看着月亮，花火的时辰还没到，各处的等已经陆陆续续升空了。

“好。”静妃展开纸灯，二人点燃了猪油火烛，看着热气灌满了灯笼，一点一点腾起来。

“愿我的若儿，平安、康健，永世无灾无难。”她听见杜凌尘低声说，灯火微微映在杜凌尘脸上，在她脸上描绘出阴影和期许。

“当——当——当——”守钟人敲响了远处钟楼的大钟。

“戌时了，我该走了。”杜凌尘回过神来，对静妃道。

“你多加小心，想来这个时候皇后的注意力都在越贵妃宫里，我去瞧瞧，也好让她缓一缓。”静妃想了想又说：“千万小心，别莽撞。”

“知道啦——”杜凌尘微微一笑，飞身跃下碧水台。静妃望着她的背影，有些不安，却又不知从何讲起，摇了摇头，便唤了小乔赶往秀延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