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流浪汉突然的叫喊，整个队伍当即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马尔巴士率先转过头来，看向了流浪汉。

在郝刃的计划之中，听到自己的呢喃之后，流浪汉的精神就会进入短时间的恍惚状态。等到他恢复的时候，郝刃早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和他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那突破天际的负面魅力，竟然没能直接震慑住这个流浪汉——不，不是没有震慑住，而是流浪汉完全的接受了……就如同信徒一般。

神恩如海，神威如狱。然而对于信徒来说，雷霆雨露都是神明的旨意。

这位流浪汉的精神状态，可能有点不正常。

“住手，马尔巴士！”

郝刃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但菲尔娜却察觉到了郝刃的某种不悦。菲尔娜不知道郝刃为什么生气，但她只需要知道，郝刃不希望这个流浪汉出事就足够了。

“在大人的面前，你也要乱来吗！”

马尔巴士停了下来。

“马尔巴士，带上他，你去试试。”

郝刃冷声说着，结束了这次争吵。

不需要任何争吵，想要知道结果如何，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马尔巴士走在了最前头。他黑着一张脸，来到了流浪汉说的地方。

“等等，前面真的有魔法陷阱，不能继续前进了……”

进入郝刃眼中的是一片黑黝黝的下水道。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魔法的光芒。

“马尔巴士，试一下。”

马尔巴士本想直接上前，但听到郝刃的命令之后，他还是停了下来。

马尔巴士不再前进，他抓了一只老鼠，然后用精神力强行支配住了这只可怜的小动物前进。

滋啦！

黑暗的下水道中，突然闪现出了几道魔法的闪电。这些闪电并不如何强烈，却轻而易举的将老鼠电成了焦炭。

“这……”

一行人看的清楚，刚才的魔法闪电只是一个前奏而已。如果有更多的人想要通过其中，等待着他们的将是狂风暴雨们的攻势。

即使入侵者们最终抗过了这毫无预兆的魔法闪电，被触发了的魔法陷阱也会将敌人入侵的信号传回法师塔。

潜入到了那种程度，差不多就等于失败了。

无双倒是可以。然而那样做的话，那就失去潜入的意义了。

“是最高明的触发式法术陷阱。”

郝刃不喜欢掉头发，但他还是看出了刚才的魔法攻击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法师的，心都脏。”

“卑鄙的人类……”

要是刚才完全按照马尔巴士的路线去走，即使这些魔法伤不了他们，他们也会被上面的守卫们发现。

不过郝刃倒不是非常在意的样子。

人类这边如此疏于防守，他才真的担心。现在人类的法师们如此鸡贼，他蛋疼的同时也还有些许庆幸。

至少，他不用太担心人类高层被魔族精英们随便摸掉了。

“很抱歉，阿斯摩蒂尔斯大人，我……”

“我为你的愚蠢而感到遗憾，但战斗时守护自己的敌人，击杀自己的队友更为愚蠢。我姑且找了这样一个理由，让愚蠢的你继续在我的身边活动——我希望你在战斗结束之前，为你自己找到一个让我网开一面的理由。”

魔王不需要仁慈，不过这并不妨碍郝刃提升马尔巴士的士气。

“是的，魔王陛下!”

随口应付完马尔巴士，郝刃继续看向了忐忑不安的流浪汉。

看着忐忑不安的流浪汉，郝刃心中渐渐明悟。

人活着，就是为了安心啊。

流浪汉早已对这个世界失望，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对于他来说，生存还是死亡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哪怕他继续活了下去，又有谁在乎呢？

然而就在刚才，素不相识的郝刃再次点燃了流浪汉的生命之火。对于郝刃来说，这只是随手帮忙而已，可对于流浪汉来说，这却是点燃了他黑暗的生命。

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乎他。对于流浪汉来说，什么魔族，什么人类，其实已经完全无关紧要了。

哪怕身处绝境之中，人们总是向往着光明。哪怕只有一点点……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亡和交税不可避免。”流浪汉自嘲的笑了一声，语气一片朦胧，“不过像是这类地方，税务官老爷们可不会来。”

“我在这里生活了很久，虽然不知道所有的路径，但大部分有危险的地方，我都碰到过……”

话到这里，流浪汉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你们是想要进入美因茨的城堡吗？我想我可以帮你们一把。”

菲尔娜闻言，看向了郝刃。

“大人，他……”

他们是否该相信一个人类，而且是明知道他们是魔族的人类？

“智慧生物追逐着的，其实都是一样的，和他们的种族无关。”

“你想要安心，那我就给你安心。”

说的好听点就是士为知己者死，说的难听点就是斯德哥尔摩——人类，真是有趣啊。

郝刃的手掌再次抚上了流浪汉的头颅，不过郝刃可不是想要扭断他的脖子。带着利爪的手掌抚过头颅，其中闪现出来的却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温柔。

每一位成为勇者之人，身上总是携带着无法解释的统率力和亲和力。郝刃之前只追逐着力量的增长，对于自身的亲和力，郝刃并没有太多的把握。

不过现在看来，除了魔族之外，他的亲和力还是很高的嘛。

听着郝刃的低语，流浪汉本能的颤抖着。不过听到最后，流浪汉还是明白，郝刃认可了自己，

“那么，前面带路吧。”

随着郝刃的命令，整个队伍再次往前行去。郝刃落在了最后面，他悄无声息的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魔法印记，然后轻轻捏碎。

这个魔法印记是郝刃和尤莉亚之前的约定，现在郝刃这边已经接近自己的目标，那么尤莉亚也该开始行动了才对。

下水道的复杂程度远超郝刃的想象，尤其出了之前的事情之后，马尔巴士更是变得无比谨慎。一行人走走停停，本来预期一个半小时的旅程，他们足足走了五个小时

郝刃知道马尔巴士的想法，他已经失败了一次，他决不允许自己失败第二次。

不过幸运的是，马尔巴士这次好像没有让他失望。

哗啦啦。

下水道外，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雨声。黏糊糊的雨声进入魔族们的耳膜，让人平白感觉有些不舒服。

“下雨了吗？”

郝刃若有所觉。

“啊，是的，阁下……美因茨到了这个季节，总是会下很久的雨。我们称呼它为女神的眼泪……在美因茨，它代表着悲伤……”

流浪汉壮起了胆子，如此说着。

突然下起雨的确有些超出郝刃的计划，下雨的话，尤莉亚那边的行军速度必然会受到影响。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关系。

尤莉亚慢了，那就他就帮尤莉亚多拖延一点时间好了。

对于郝刃这样的勇者来说，这并不难。

“呼。”

郝刃轻盈的呼吸着，身上的血肉开始不断从他的身上掉落。

“阿斯摩蒂尔斯大人！您……”

“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魔法而已。”

郝刃始终维持着包裹自己本体的那个肉球，将体表的血肉退去几层之后，很开就又有血肉从本体肉球上长出，重新凝聚出了一个郝刃。

这些从郝刃身上剥落出来的血肉蠕动着，开始如同菌毯一般朝着外面疯狂蔓延。

在之前和魔族刺客们的战斗中，郝刃就曾经用过血肉地毯这一招。事实证明，这招相当好用。只是后来郝刃实力不断增长，这招也就没什么用了。

不过放到现在，这种血肉地毯还是有一些用处的。

在郝刃超速恢复的魔力下，这些从他本体上剥落出来的血肉飞快增生，很快就充斥了整个下水道的四壁。

菲尔娜踩在血肉上，她下意识的抬了脚，只觉脚上无比滑腻。除了血肉之外，血肉上好似还有某种古怪的黏液和薄膜。

踩在这些血肉之上，菲尔娜感觉自己就像是行走在某只巨兽的消化道之中。

恶心的同时，还让她有种无法描述的恐惧。就连下水道中偶尔吹过的微风，都带上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菲尔娜早就知道郝刃的身上有恐惧领域，但现在这种神秘的感觉比起恐惧领域更为飘渺，也更为强大。

它无形物质，却又如影随行。菲尔娜尝试着去捕捉它，却只感觉腹腔之内一阵烦闷，就连心神都有些震颤。

“继续前进。”

郝刃轻弹了一下菲尔娜的额头，将她从朦胧之中拉了回来。

“今夜，我将加入猎杀。”

……

朦胧的细雨笼罩了整个美因茨城堡，将原本有序的事情全都搞得一团糟。

百夫长尼克讨厌阴天，讨厌下雨，更讨厌税务官那张讨人厌的脸。

每当下雨的时候，他的皮甲就会变得黏糊糊的，异常难受。而且下雨的时候，追捕那些刁民的行动也会变得格外艰难。

然而税务官不管这些。

当税金不能盖过他的脚面，进入到税务官自己定立的那个标准的时候，税务官的脸孔就会变得如同恶魔一般难看。

不，恶魔并不会对钱感兴趣。

但没办法，谁让税务官的老婆是伯爵的情人，而伯爵又是美因茨公爵最信任的人之一呢？

听着，尼克，不要和比你伟大的人发生争执，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尼克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着。

在之前的几十年里，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这道人生信条让他从一个底层小兵变成了百夫长，尽管看不到继续前进的希望，但最起码他还活蹦乱跳的活着。

不是吗？

活着真好。

黏糊糊的，真难受啊。

所以我讨厌下雨天。

赶紧办完了事情，快点回城堡去吧。一想到家里暖暖的毯子和甜酒，尼克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严厉。

“按照帝国法律，你们因为不能缴纳足够的税金，所以我们有权以你们的财产抵偿。”

“好了，欢呼吧，年轻人们，你们又度过了美好的一天。至少在下个月之前，我们不会再打扰你们的生活了。”

“带走。”

尼克对着自己的属下命令着，沉默的士兵们牵着村中唯一的牛，木然的退到了尼克的身后。

“可你拿走了我们的牛，我们怎么耕种！你……”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面孔扭曲，脖子上的青筋条条蹦起。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捂住了嘴巴。

啊，真可惜，再晚几秒钟，我就可以找点乐子了。

尼克歪了歪头，松开了已经按在剑柄上的手。

今天算他们走运吧。

老实说，最近大公的税征的真的有点太勤了。之前打仗，那是没办法，收点战争税也就算了。可现在魔族那边被抓了一个将军，正闹哄哄呢，怎么这税越来越高，一点降低的趋势也没有。

这样下去，明年可怎么办……这关他什么事，反正他尼克不会饿死就是了。

这该死的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知为何，尼克总感觉今天分外的不安。他的皮肤上到处是鸡皮疙瘩，尼克下意识的摸着自己暴露在外的胳膊，然而鸡皮疙瘩不仅没有退去，反而越发激烈了。

所以说他讨厌下雨天。

“头，差不多了。”

副手这么对着尼克说着，尼克挥了挥剑，带着队伍往回走。

“嗯，那收队吧……”

“你们会遭报应的！女神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亵渎者的！”

老人到底还是没有拦住年轻人。

听到年轻人的怒吼，尼克这次倒是没有拔剑，只是回头朝着他笑了笑。

“女神？我每年交给教会的十一税，可比你们加起来都多。”

“女神会惩罚我？”

尼克嘲笑完这些蠢货，继续冒雨往回走。

今年他们来的实在是太勤了一些，用来抵税的基本都是些大家伙。在下雨天搬运这些东西真的是很要命的事情，即使是相对强壮的士兵们也摔了好几跤。

队伍一再拖拉，这让尼克分外不爽，然而他毫无办法。

“早知道就在村子里住一晚了……哼。”

尼克不爽的想着，无论如何，他们最终还是成功的回到了美因茨城堡。

城堡中的守军认识尼克，简单的喊了几句话之后，美因茨沉重的大门就被缓缓地打开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

在尼克的眼中，这个无比熟悉的城门，此时却如同凶兽的巨口一般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