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雪，初晴时节。

本不应在这个时间开放的樱花，翩翩然迎风起舞，几片粉色的花瓣从枝头滑轮，随着寒风辗转。

法师远远的看着，眼含泪光。

头顶斗笠，身披蓑衣，手持拐杖。

手中的拐杖提起，又放下，提起，又放下…如是几次，最后法师撑着拐杖，深深的叹了口气。

扶了扶微微偏斜的斗笠，法师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薄薄的云朵背后，金黄色的太阳俯瞰着大地。

“何其不幸。”

“哀者自哀，喜者自喜。”

“今日之事，来日之始。”

“那么，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法师低吟着，解开了头顶的斗笠，黑色的长发随风凌乱地舞动着，一如法师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樱花树下，成堆的枯骨因时间的流逝而爬满了灰尘，这世界上，能不受影响的大概就只剩下些许了，而等到它从长眠中苏醒的时候，便连些许也没有了。

斗转星移，几年之后。

“师父，修行是为了什么呢？”年幼的徒弟这样问道。

“修行啊，”法师长长的叹了口气，“大概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吧。”

“大概？”徒弟不解，“为什么是大概呢？”

“因为总有些事情会想要去做，”法师摸了摸徒弟的头，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而有些事情，一个人一辈子是做不完的。”

“可是，不是还有长生不老吗？”徒弟抓着师父的手，懵懵懂懂的，“那样的话，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做完了吧？”

“嗯，是呢。”法师这样说着，牵着徒弟的手继续向前走着，“不过来不及了，所以啊，师父以后做不完的事，就拜托你啦。”

“才不要。”徒弟不高兴的反驳着，“师父肯定会长生不老的，到时候不管怎么样的事都能做完啦。”说完，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仰着头笑着看着师父。

被徒弟的样子逗乐了，法师也跟着笑了出来。

樱花树下，茅草屋内。

“我啊，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捡到了你。”年迈的法师仰躺在简陋的草席上，握着年轻法师的手，慈祥的笑着。

“师父…”年轻法师紧紧的抓着老法师干枯的手掌，泣不成声。

“当年捡到你的时候，你也在哭。”老法师嗓音低沉，连说话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好了，别哭了。”说着，干枯的手掌放在年轻法师的脸上，捏了捏。

“嘿，”老法师笑了一声，“和当年的小家伙不一样了。”

年轻的法师抱着老法师的手，抱得更紧了。

“咳咳，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法师咳了几声，郑重的说道。

“弟子牢记在心。”

“复述一遍。”即便大限将至，老法师也依然强提起一口气，要求到。

“等师父去了之后，依本门秘法，将残躯葬……葬于……樱花树下。”年轻的法师哽咽着，哭泣着说完。

“很好……很……好……”老法师的声音变得更加细微了，连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记……住……你……随时……可以……离开……”

还记得当年，自己的草鞋磨破了，是师父熬夜给补上，补不上的，就重新做一双，。

还记得当年，自己的衣服割破了，是师父亲自缝补好。

还记得当年，换下来的不合身的衣服，都被师父拿去做成了自己的衣服。

背着摔伤了腿的自己走几十里的山路也好，抱着感冒了的自己四处求药也好，自己都还记得。

“人生就是修行，多经历一些，多感悟一些，修行路上的困难，就会少一些。”

师父是这样说的，只是啊，师父，修行的困难真的少了吗？

我不知道。

还记得独自四处游历归来的时候，再见到师父时，师父头上已爬满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大概就是说的这个了吧。

感觉离去不久，再回来，却是满头白发。

为了镇压妖，师父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了。

固本培元，养精蓄锐。师父常这样和我说，可是到最后，你却没做到呢。若知道会是这样，我不会答应你让我独自游历的要求。

“这妖，就是我修行的劫。”

“说起来，如果不是先遇到了这妖，我也不一定会收养你。”

“当初吧，一开始想着找个徒弟把自己的东西传下去，然后就好好的收拾这妖。”因为精力大量损失的老法师卧床不起，偶尔会和自己的徒弟谈起他以前的事。

“本来是打算自己生一个的，不过后来，嘛，不提也罢。”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老法师笑了出来。皱纹堆积在脸上，笑得比以前难看了些。干枯的头发像杂草一样挂在头顶，分外碍眼呢。可是师父你又不让我理。

说什么“别白费精力了”，每次我想要理一下的时候，都会用眼睛瞪我。就像我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一样。

可是师父，我不怕你了啊，所以每次都趁着你睡着的时候理过。

杂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理起来很麻烦的。

也许你发现了，也许你没发现。最好是没有发现吧，不然的话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我岂不是显得很好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偷偷笑过我。

应该没有吧。

樱花常开，香气袭人。

年轻法师整理好老法师的遗体，抱着他一步一步的向樱花树下走去。

走近之后，年轻法师跪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把老法师放在了常开的樱花树下。老法师背靠着树干，盘坐着，头微微低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亵渎死者遗体的生者，死后是要下地狱的吧。我记得师父你曾经说过这句话。”年轻法师跪在老法师身前，理了理老法师的衣服，又拿出了一把梳子出来。

“那我呢，会不会下地狱呢？”一边说着，年轻法师一边理着老法师干枯的头发。枯黄的发丝打结，易断，年轻法师小心的梳着。

“可是，”年轻法师哭了出来，“就算是下了地狱，也见不到师父了吧。”

好想大哭一场，可是师父已经不在了，谁又能来劝慰我呢？

一片花瓣从樱花树上飘落了下来，落在了老法师的头发上。年轻法师伸出手想去拿下来，伸到一半又止住了。

“这样也好，这样就好。”年轻法师哽咽着。

“生者祭生，死者祭死。

来者祭来，往者祭往。

倏忽而不得，悠然已逝。

昔者，终是尘土。”

诵音渐起，老法师身下的泥土开始变得松软，最后像沼泽一样把老法师的遗体吞了下去。

睁开法眼的年轻法师亲眼看着泥土之下的老法师遗体崩解、腐朽，连同骨头一起变成了同泥土一样的东西。

年轻法师运用法力暂时构建了同樱花妖的连接，将老法师化作的泥土全部硬塞进了樱花树内。为了这妖付出大半生的老法师，最后长眠于此。

“噗……”做完这些的年轻法师一口血喷了出来，鲜血染红了胸膛。

“反噬吗？”这是年轻法师昏过去之前脑海中闪过的念头。

妖，或后天开启灵智成就，或天生灵智。

后者数量稀少，前者才是当下“妖”的主体。

山石草木，虫鱼鸟兽皆可为妖。

但小妖一般成不了气候，只有大妖才是麻烦。

但也只是麻烦而已，拼着几代人的命，终归会解决的。

妖已势微，杀死一只少一只。

人定？不，天定。

也不对，只是“祂们”太强势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