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son，你冷静一点，你所说的这一切和那场约会有什么关系？”

他无力的垂下了手，我从没见过他这么颓丧、这么难过的样子，可见那年发生的事对他有多大的打击，这么多年过去，回忆起来，他仍然无法面对。

“易晴……哥哥对不起你……”他捂着脸大哭起来。

我茫然失措，看他如此煎熬，不禁心生怜悯，伸出手来想要轻拍他的后背，给他一些安慰。

他却大叫“别碰我”，躲到一边去。

过了许久，他终于有所平复，仰起头来，尽可能用平静的语调说：“那一天，是我留在国内的最后一天。爸妈出门办事，留下我照顾易晴。我约了你见面，以为你一定会去，心想也不会耽误太久，就把易晴锁在屋子里，到蓝莓餐厅等你。我还买了一个手机，想要送给你，这样就不怕联络不到。可是到了时间，你并没有来，我就想你一定是因为即将中考被老师留下自习，所以固执的等你，等啊等啊，你始终没有来。那几个小时就像几年一样漫长，当时钟指向24点的时候，黎叔跑来问我还要坐到什么时候，我才彻底绝望，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出现了。那一刻，我也终于领悟到，我不过是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一朵纸花，你可能有把玩的兴致，也随时可以团起来扔掉。”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对我的误会实在是太深太深了，我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他的泪水在脸颊上机械的流淌，回忆继续进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的家，像个被人抛弃的可怜虫。夜里的小区本该是寂静的，可那天围了很多人，很多人，有几十个，不，上百个……”他忍不住抽泣了几声，“我走过去，人群分开了，他们看着我的神情很古怪，像是同情，又像是责怪。我在人群中央看到了一团血，在黯淡的月光下，像是黑色，比墨汁还要浓稠。我傻愣愣的看着，直到耳畔有人说：‘易阳，你妹妹从楼上跌下来了’……”

听到这里，我喉咙一紧，不由捂住了嘴巴，泪水也流了下来。

“我几乎是在头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下赶到了医院，妈妈因为过度悲伤晕厥不醒，爸爸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我踹倒在病房门口。医生说妹妹的脊椎断了，就算能保住命，也是终身残疾，那时的她，才三岁啊！她小时候最喜欢跳舞……”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内心的哀痛也翻滚起来，她曾是多么可爱的小姑娘！

“你离开前难道没有检查门窗吗？”我问。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他痛苦的抱住了脑袋，“那只是意外！阳台的窗坏了，锁不上，难道这能怪我吗？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他说着不怪他，其实他的内心一直在拼命的责怪自己，他的眼里，一半是恨，一半是悔。

“出事后，妈妈总是问我那天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觉得难以启齿！妈妈无法接受妹妹一辈子瘫痪在床的事实，时常在家里大吵大闹，半夜摔东西导致邻居报警，我知道她恨我，想杀了我却又不能，只好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爸爸因为这件事染上了酒瘾，喝醉了就会没命的打我，呵……呵呵，就算他不伤害我，我也会伤害我自己，刀片划伤皮肤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痛，我多么希望这悲惨的人生能够早点结束……”

我一把拉过他的手臂，撸起他的袖子，在我眼前，是触目惊心的伤疤，难怪即便在盛夏他也不会穿短袖衬衫。

“骆易阳，你……”我痛哭失声。

他麻木的看着我，缓缓放下衣袖，“原本温馨和谐的一家人就这样散了，妈妈被诊断出躁郁症后，爸爸就提出了离婚，他实在无法承受这样压抑无望的生活，不走，只有一起等死。”

“这十几年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什么这些事你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他抹去泪水，隐去了眼中的伤感，换上了寒凉入骨的冷酷。

“苏桐，你说，我该不该恨你？你的一次爽约，毁了易晴的一生，也毁了我的一生！”

我含泪凝视他的双眸，骆易阳啊骆易阳，命运无情的摧磨究竟把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曾如阳光一般温暖的你可还记得无忧无虑的旧日时光？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你会经历惨痛的人生，也不是只有你会有所失去。你怪我害了你，那我又该去怪谁？”泪眼迷蒙中，我将自己带回最不愿回想起的那一天，5月20日。

放学，我第一个离开教室，像只轻盈的蝴蝶飞回家里。

今晚的约会至关重要，我一定要把所有误会都解释清楚，我要大胆的告诉他，其实，我也喜欢他。

我找出许多衣服，站在镜子前左挑右选，最终选了一条蓝底白点的露肩连衣裙，这是今年姨妈给我新做的，还没有穿过，我觉得有些暴露，但姨妈说年轻女孩子就应该大胆展现自己的美丽。

家里没有化妆品，我便去外面花坛中采了两只野玫瑰，揉出红色汁液涂在唇上，倒也自然。

眼看约会的时间将近，我的心跳得厉害，反复在镜中审视自己的模样，纠正自己的神情和举止，心中却不断问自己：你干嘛这么紧张？只是去见他嘛，已经那么熟悉了，怕什么呢？

时钟不知不觉指向了六点钟，咦，老爸还没回来？按理说他早该到家了，拜托，老爸你千万别掉链子啊！

正想着，敲门声响起。哈！爸爸回来了！

我蹦蹦跳跳去开门，可是门外站着两名交警。

“你们……”看着他们严肃的表情，我略感惊慌，心中不安起来。

“这是苏有为家吗？”

我迟疑着点点头。

“你是他女儿？”

“嗯。”

“很抱歉，你爸爸出事了。”

我眼前一黑，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当我和妈妈站在医院的病房里，看着被白布盖着的那个人，我们都无法相信那是爸爸。

他那么伟岸，那么健康，怎么可以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请你们节哀顺变。他将近20个小时没有休息，下午路过狮子湾的时候，可能是太疲劳没看清路，也可能是打了瞌睡，连人带车摔进了山谷。”交警尽量还原当时的场景，但真实情况怎样，已无从知晓。

我想揭开白布看看，被医生阻止，他跟妈妈说：“孩子还小，受不了的。”

于是，我被交警带出了病房。

几秒钟后，我听到了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声音穿透房门，直直刺进我心里。

这是真的……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爸爸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我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从此我没有爸爸了。

有人在损毁的货车里面找到了一部手机，那是他给我最后的礼物。

爸爸的一个同行说那天他见爸爸接了两单生意，夜里白天连轴转，便劝他别太拼命，疲劳驾驶容易出事，但爸爸一笑置之，说：“女儿要买手机，我得多挣点儿钱才行啊。”

3吨的货物，他舍不得花钱雇工，一个人搬上搬下，等返程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我亲爱的爸爸，就为了多挣30元的运费，赔上了性命。